小时候,奶奶从不让我去村东那个林子里玩儿,说那里闹鬼。我是不敢去的,每次经过那里也会忙不迭的跑回家来,似乎跑的慢些就会有一个女鬼把我抓走。想象过太多被女鬼抓走的情节,以致有时候夜里做噩梦,哭着醒来。
大伯死了被埋进那个林子,似乎又给那个鬼林添几份阴冷。可是我不明白,为何他们说起女鬼脸上竟没有半丝恐怖,而是或多或少的惋惜 。
又是一个七月的夜晚,月亮高高挂在天空,周围布满亮晶晶的星星,方方正正的土井里镇着父亲从瓜田摘回的西瓜。小婶匆匆走进家门,不知道对母亲说了什么,母亲背起诊包便也急急跟了去。母亲是近几个村子里有名的乡医,随时出诊毫不奇怪。但那天,她的神情似乎有些钝化,难掩好奇的我,尾随而去。
入夜的风清爽怡人,蝈蝈蛐蛐儿青蛙叫声此起彼伏,自然造物把小村熨烫的如此安宁美好,谁又会把这份美好与悚惧挂钩呢!
母亲竟然走进那片林子,今夜的月色的确很好,让我清晰的看到林子的一草一木。它们整齐的像被人收拾过,一座小小木屋透着光,不是灯盏,是烛光 。门前是一条平展的小径,道路两旁开满不知名的小花,那甜滋滋的味道很诱惑孩子的心呢。母亲的发现没给我招来一顿呵斥,反而被她的手牵紧。
屋内木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她怎能如此瘦弱,像一株快要熬干的灯草,眼睛微闭,毫无生机 。长发垂在胸口,我看到她穿着的布衣胸口绣着一朵相思兰。
趁着母亲她们忙碌的当口,我仔细窥探着这间满是疑惑的房间。木墙,木桌子木椅子,就连屋里所有挂饰都是木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精巧的挂饰,内心充满欣喜。 “孩子”一声呼喊叫醒了我痴醉的目光 ,这是她的声音么?怎会如此温柔。回头望去,这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忧郁且清澈,像极了老井的水。我无法拒绝她的呼唤,小手怯怯伸向她.......
母亲给她打了针,喂了药,等她安然睡下,我们才回家。这一路,母亲不再说话, 我分明看到母亲眼中有泪。
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据母亲说,她是被丈夫卖到我们这个小村的,那个男人收了钱就走了,头都没回。买她的男人是村里有名的赌鬼,买媳妇的钱是男人的老母亲一分一角攒的。女人刚来小村的时候很年轻很漂亮,母亲说就像这夜空的星星。村里的小媳妇都不觉开始管着自家汉子的眼神和脚步,生怕她会夺走男人热烈憨憨的眼光。
赌鬼从没一天好好对待过她,赢钱 高兴了就蹂躏她,输钱懊恼了就骂她打她。母亲说那些年女人的眼睛几乎每天都是红的。没有人看她笑过,但每个人都知道她若笑了一定会很好看。她手很巧,会给村子每个新出生的娃娃绣肚兜,也会给将要嫁人的姑娘绣帕子。母亲说,当年的大伯就是因为收到过她送的一块手巾遭人毒打,残了腿再没能站起来,那个赌鬼也因此被判了刑。
老人们都在背后议论女人是祸水,本来平静的小村因为她的存在空气都变得紧张窒息。村民们开始合计着大伙儿出钱把她送回老家去,可谁也问不出她的家乡在哪,只好作罢!
那时候奶奶是开明的, 试图把女人给大伯娶上。可谣言是尖锐的,压得大伯全家都无法呼吸。后来女人就搬走了,搬去了那个树林。没人看她出来过,偶尔有人揣测或许她早已自生自灭了。可她依旧活的很坚强,待嫁的姑娘总会在临出嫁的头天收到帕子,它们不是被压到门口的石头上,就是被系在自家栅栏门儿上。谁也不说,可谁的心都被暖着。母亲说,夜里出诊总能看到有人往林子里送吃食和果子,逢年过节更甚。
女人走了,在大伯走后的十五天。收拾木屋的时候,人们发现一块还没绣完的手巾,隐约是大伯的名字。母亲哭了父亲落泪了。那一天,村民们刨开大伯的坟,把女人同大伯葬在一块儿。那两个人并肩躺在棺木里,恍若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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