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记_现代散文

2024-04-16 散文

  最近我在喝中药。

  每次刚把药灌进去,女儿就会赶紧塞一块糖进我嘴里。

  十副药快吃完了,女儿的糖盒也快见底了。估计我也长了不少肉。

  她倒满不在乎, 她买糖大多不是为了吃,有时候是为了漂亮的包装盒,有时候纯粹就是囤积零食,她很像一只小老鼠,总喜欢不停地买回来放起来,吃是不大感兴趣的。

  可是,相对于中药的苦,糖的那一点点甜根本不起作用。

  为此,我倒是仔细地研究过。药的苦都集中在舌根处,可甜味却盘旋在舌尖儿,没耐心一直含着糖块儿,嚼巴嚼巴咽下去,甜味在嗓子眼儿舌根那一出溜就过去了,根本不顶用。更何况,这个年代的糖哪有我小时候那么甜?

  猛喝一大杯水或使劲的漱口也没什么用,那些顽固的苦味儿既冲刷不掉,也不能溶解于水而顺走。

  老公说,干脆在药里加红糖,没医生的话,我不敢贸然行事,搞不好毁了药性,再说,得放多少糖才能盖过或者中和那样的苦?

  那是怎样的苦?没喝过中药的人估计体会不到,又或者药方不同,苦的程度也有分别。

  不是那种单纯的黄连似的苦,是包罗了各种让人作呕的、难以忍受的、刺鼻的辛辣和苦涩。药热好了,我几乎不敢用鼻子吸气,赶紧抓起碗来一饮而尽。胃里不停地翻腾,一股气息正使劲往上顶着要把那些药水呕出来。这时候,我要先靠毅力把它压下去,然后喝水,吃糖,吃饼干,吃香蕉,吃各种零食水果,吃一切能抵挡那股气息的食物。闹腾好一阵子,胃才平静。所以,我不胖才怪。

  嘴里还是有苦味儿,确切的说还是舌根那个地方,上不去又下不来的苦,像是我要依赖着这苦才能吓走身上的病痛。

  中药为什么苦?从医生的药方里我什么也看不出来,那些鬼画符似的文字,只能靠猜。我不懂中医和草药。完全猜不到。

  熬药的时候,用筷子在砂锅里翻来翻去的想看个究竟,里面有虫子(那种大大的菜青虫)、蛇皮(也可能是鳝鱼皮?)、老姜、还有一些不认识的树叶和草根、一堆圆圆的像花椒粒、一种很像老鼠屎的黑色椭圆颗粒、最好认的就是杭白菊了,这我知道。

  奇怪!这些东西本身也并不特别苦,怎么凑到一起就苦的七荤八素,苦的惨绝人寰?

  它们凑到一起成为一副药就具有了神奇的疗效而能治病吗?

  它们在没成为药材以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被浸在砂锅里,被小火慢慢的煎熬,逼出自己身上的汤汁精华,然后剩下的渣滓被随意丢进垃圾堆吗?譬如那些大虫子,它们应该在明朗燥热的夏日里一直期待自己的蜕变吧?可是,生命却就此终结,所有生的力量都被无情的困顿在弱小的身躯里,再无机会迸发喷薄。那些力量会愿意转变成另一种生命形式来疗治他人的疾患吗?

  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熬中药的砂锅,是在一家杂货店里花20块买的,本来,连这20块我也不想花,因为买砂锅,真算是冒险的事。

  家里已经烧裂了两只砂锅,其中一只还是挺高级的礼品。我还记得,它最后的使命是熬了一锅排骨汤,随着一声脆响,顷刻间,它就七裂八瓣粉身碎骨了。炉火被浇灭,鲜美的汤汁肆意横流,骨头横七竖八的散落在炉台上,热闹极了。

  生完孩子,为了催奶,家里买过一只专门熬药的瓦甑,造型稀奇古怪,我倒是很喜欢,希冀着不熬药的时候,可以当作摆件放进新房子。月子里的胃口也很奇怪,通草熬猪蹄,没油也没盐,我竟吃的喷喷香。

  后来,家从南方搬到北方,物流公司不给运那些瓶瓶罐罐的东西,我把锅碗瓢勺都送了人,那只瓦甑孤独的遗失在小屋的墙台上了,永远的遗失了。

  那些从地摊上买来的略显拙劣的青花瓷盘,那些小碗,碟子,给狗喝水的玲珑碗,端起来向着阳光,真的玲珑剔透,盛了热饭却也不烫手。那些关于瓷器的记忆,都遗失了。

  新房子装修好了,我特意选了一款青花图案的晾衣架,像是提醒自己,成物不宜损坏,过往不容丢失。

  20块钱的砂锅,本不指望它会用得住,可这一回,好像冒险成功了。不煮药的时候,我就拿它来煮菜,居然还没烧坏。

  那些中药眼看着快喝完了,我的病也没什么起色,是啊,本也不指望什么的,熬药喝药,其中百味,甘苦自知。

  以后估计不会再喝那些劳什子汤药了,那只砂锅,我会一心用来煲汤煮菜,使它寿终正寝。

  药也罢,锅也罢,走过的地方,拥有过的东西,错过的生活,聊胜于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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