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现代散文

2024-10-24 散文

  那天,妻子捧了脸问我:你的初恋是谁,可以给我交底了吗?

  我的心已变得平静如水。往事如烟,一切都恍如隔世,还是不说的好罢。这个话题,一直以来,是我们的禁区。想当年我们恋爱时,她也问过一次。那一次,我的整个人都在颤抖。那是我无法平静触摸的伤痛。所以,妻子从不敢再轻易触及。

  我的心绪慢慢地游移到二十多年前的场景,零零碎碎拼凑起不堪忆起的初恋。

  那是在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同班的女孩。她的名字叫惠。所有的缘分都在班级举办的第一个中秋联欢晚会上拉开了序幕,蒙胧的情愫如多情的玫瑰,悄然绽放在那首含着乡愁的歌曲里。

  熟悉的乡音,含泪唱出一首荡气回肠的《妈妈的吻》,这时我才注意到在我的班级里,居然尚有同样来自千古龙飞地、一代帝王故里的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同学。她有一张圆圆胖胖的脸,宛如一朵初妍的桃花,永含着迷人的笑颜;娓娓的言谈,如清风掠过湖面,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一句“I come from Xuzhou”的自我介绍,更如磁石般传过我的耳鼓,使我在倍感亲切的回味中顿生遐想。当时我就在心里暗叹,这为我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娇滴滴的林妹妹,应是那雍容华贵的宝姐姐。

  神奇的情感在一夜之间就能如火如荼地熊熊燃烧起来,来得是那般炙热强烈,如火山的爆发。爱教会我大胆,一行行赤裸裸的情诗,如刚刚出炉的面包,温情地献给自己所爱的人。

  和慧形影不离的是她的好友,她叫侃,一个文文静静的通市女孩。她忧郁的气质,苗条的身材,多愁善感的情怀,同样让我心动。她们俩在一起,活脱脱大观园里的两个女一号。

  尽管我的所谓的诗都被侃抢了去,爱不释手,但我却坚信慧是喜欢我的。不然,她那宛若碧痕的秋波,总是游弋在侃手捧的诗稿上,那不经意抬头的一瞥,不也春光般羞然乍泻?还有,每次考试她都主动地坐在我的前面,目的是为了因我家贫而未能买得起计算器,而让我就近合用她的。

  我和她以及侃,经常一起沿着校外曲折蜿蜒的郊外的乡间小道,一前一后地走着。那南方的小雨,淅淅沥沥,缠绵而富有诗意地下着。在黄昏的雨中,她们有说有笑地撑着一把花伞走在前面,如两只翩翩着的蝴蝶,而我只是默默地跟在后面,半天也插不进一句话,任雨水浸透了头发,凉爽的感觉却能使我诗兴盎然。有时她们也驻足陪我讲话,而木呐而又内向的我总是问一句,答一句。侃回头问我,你的文字如此酣畅淋漓,为什么话总是这么少呢?惠说,人家是内秀,那诗早已在肺腑中了。我听了,很是高兴,以为总算找到了知己。

  散步归来后,果然不负所望地把捕捉到的灵感很快就写成了自以为是的小诗,含蓄地向她传递着爱意。她只是静默地读,从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倒是她身边的侃,对我的诗作情有独钟,侃侃而谈着她的看法,有时赞不绝口,有时情不自禁地大声朗诵,好像是专为她而写的那种兴奋、那份痴迷。惠笑着对我说,你看,终于觅到知己了吧?侃则羞红了脸,奋起还击: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是甘愿当那陪衬红花的绿叶,你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从明儿起,你就独自陪着我们的诗人延续着你们心情的漫步吧。侃的话,却正中我下怀。

  第二天,我们又一次人约黄昏后。依然低徊在学校北面的那条熟悉的田间小道上,依然是一前一后相隔近一米的距离,但却少了侃,气氛略显得有些尴尬。我们默默无语地走了一段,惠终于回头叫我:你就不能走得近些,我们也好说说话。我说,好的。她说,你的话怎么这么少,你在男同学面前,不是很能侃的吗?我说,不知道呢,大概是紧张吧。惠笑了说,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我说,老虎我倒不怕。惠“呵”了一声,莫非你也想做那打虎的英雄不成。我也笑了,可惜生不逢时,做不了英雄了。

  慢慢地,我们之间的话多了起来。她给我介绍起她的家事,原来她的祖籍竟是南方人。她的父亲由于家庭出身不好的缘故,自幼父母双亡孤身流浪来到苏北,被一家好心的人家收养,后来成了一个中学的教员。她的母亲也是老师,是我们当地人。她说,父亲本希望能有个儿子,长大了好去替他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父亲对她说,可惜你是个女儿,如果是儿子,我一定让你考学到那边,然后在那里安家落户。她有些伤感地说,爸爸落叶归根的思想很重,但事情总不如他所愿,我的后面又有了两个妹妹。她说,爸爸一想起过去,就痛哭流涕,我真想替他了却了心愿。

  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我对她的感情又近了一层。我安慰她说,你现在不是考到这边来了吗?说不定你真能替你爸爸完成心中的夙愿呢。我又给她介绍说,我的家庭也出身不好,小时候经常被人骂为“地主羔子”,到现在还觉得抬不起头来。她笑了,我和你不一样呢,听爸爸说,他们家好像是一个大资本家。我于是开玩笑说,如果我们还处在万恶的旧社会,我就是那地主老财家的公子哥,你就是那豪宅内的千金小姐,你说,我们会演义出什么样的风花雪月?她说,做你的美梦去吧,还不早就被无产阶级打你个落花流水、万劫不复?

  说着、笑着,夜幕降临了。她说,不早了,我们回吧。嗯,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呢。临别,她送我一首精致的小诗,她说自己对诗是外行,不会写,但看你写的蛮好的,给你推荐一篇,忘了摘自哪本杂志了。诗的内容至今还记得:

  爱

  人生课本里最不易读准的字

  小心,小心

  不要读偏一丝音

  读轻了是唉

  误在不重情

  读重了是哀

  错在太轻信

  真要读不用嘴

  用你的眼睛用你的心

  就在我们共同散步的第二天,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周末。惠就如一下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早到晚就没再见到她的影子,心里便有些惴惴地。到了礼拜一上课,她的座位上仍是空空如也。惠到底去了哪儿?是生了病,还是其它什么变故?可谓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恰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老师讲的什么一点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惠的身影。

  我终于忍不住,前去问侃。她讥笑着说,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哪里。怎么,一天不见,如隔三秋,你可真够痴情的呢。

  我独自走在曾经散步的田埂上,幽幽的草没了我的脚踝,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原先总显得太短的一段路,今天为什么变得如此漫长,漫长到好像永无它的尽头。

  到了周二的晚上,她才风尘仆仆带了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我的宿舍门口。见我傻傻地愣着,歉意地一笑说,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去找爸爸老家的亲人了,这不,送我来的是我家大伯的儿子,今天晚上只好睡你这儿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心目中的宝姐姐又回到了身旁。

  晚上她的堂哥很快就在我的单身床上睡着了,等我上床想入睡时,他早起了鼾声,小小的床板上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所?看看下铺最要好的熠也已酣然入梦。

  我悄然走出了宿舍的门,来到学校西南角空空荡荡的操场上。冷了,我就沿着跑道跑上几圈,或者玩上一会单杠;累了,我就瘫坐在潮湿的草坪上。但我一点不觉得寂寞,心里反而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终于东方露出了晨曦,我暗自对自己说,再忍耐一会,说不定人家还没睡醒呢。等到差不多快六点半的时候,我才若无其事回到宿舍内。同宿舍的人都纷纷去食堂打饭吃了,唯有懒散的熠还在忙着洗漱。惠也已从食堂买了许多早点,放在我室内的桌子上散发着袅袅余香。你去哪了,我哥还等着赶车呢,我们快一起吃吧。惠显然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只好谎称说自己起早锻炼去了。胡扯,我怎么隐隐约约觉得大概十一点多的时候,你出去根本就没回来。你这小子真不够意思,你可以叫醒我,咱们俩一起睡啊。一旁的熠一嘴的牙膏泡沫,含混不清地在一旁絮叨。惠的哥满脸的歉意,说昨天太累了,倒头就睡着了,害得你都没睡好觉,真是不好意思。惠说,你跟他客气啥,他是我老乡。

  一句“老乡”,霎时暖遍了我的全身。惠,她没有把我当外人。

  我终于鼓足了勇气,在又一个蒙胧月色的夜晚,明晰了自己的内心。她一路无语,默默地从小路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折回到最初相约的地方。她终于开口,你容我好好想想。

  第二天,她让侃给我捎来了一封信。

  耘:

  我真的不知道该给你怎么说。一直以来,我是把你当好朋友看待的。

  你是很有才华的,也很重感情,又不掺一点儿世俗。你学习也认真,又有毅力,所以能在上学期取得好的成绩。不象我,遇到挫折就伤心,碰到偶尔考得稍好一点就昏了头。同学们对你评价也很好,说你高雅有情趣,是我们班的“业余诗人”。

  但是,我总觉得我们毕竟还是学生,一直以来对谈恋爱有着根深蒂固的不好看法,至少我这样认为,也就怕别人也这样认为。其实我一直被这种思想困惑着而不能自拔。

  我和我邻居家的一个男孩自幼一起长大,上高一时他上高三,他是我的保护神。当时社会上很乱,高中部又规定必须上晚自习,只不过高一、高二是两节,高三却多一节自习。他为了陪我回家,天天都要早走,然后回到家再继续学习。

  那时侯,我一直都把他当成哥哥,我们家都是女孩,而他们家却和我家相反,兄弟三个。从小我就很软弱,妈妈讲,这么软弱将来不免受气,她就有意识放权让我管两个妹妹,可我总在她们干了坏事时就包庇,在外受气时,也只知道暗自垂泪。然而,一旦他知道了,就一定会替我出气。

  后来他考入了公安学院,经常给我邮寄考大学的各种复习资料,放假回来就帮我复习。我喜欢和他在一起谈论生活和学习,我们也谈论处世哲学,多少也从他那里传染了一点硬气,但是不多。我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有傲骨、有自信力、甚至有些桀骜不驯的自负。他对我做的事从不顺着说个“好”字,顶多说个“勉强过得去”;而在我失意时,他就会讲“这有什么,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安慰话。

  他今年就要毕业考研究生了,我当然不会去分他的心,真不知他的心里会是怎么想。耘,让我们还能像好朋友一样相处,你不会恨我吧……

  字迹在昏暗的路灯下愈发模糊,拿着信纸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侃远远地望着我,充满关切地说,你不会有事吧。我大笑,我会有什么事呢。一切就这样结束了,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我的朋友明也在锲而不舍地追求着惠,而且他的自作多情比我更甚,几乎班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追求惠所付出的热情。爱开玩笑的男同学为了能满足他的妄想癖,就给他们各自起了一个不太雅听的外号,一个唤做“大哥”,一个名曰“大嫂”,外号的由来缘自明过于老成的长相。我听了甚觉无聊透顶,多次想找明理论。

  不料,明居然主动约我去散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心里已发出阵阵轻蔑的笑声。我义正词严地警告他,请你以后离惠远一点,别有意夸大单相思之下的情节,那种有辱她人格的笑谈,会彻彻底底伤害她,她不仅不会爱你,还会更加看不起你。

  明痴愣了一会,终于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说,我早该看出来你们才应该是最理想的一对。你小子近水楼台,我可以直面自己的失败了,并亲口向你宣告我明智的退出。作为朋友,歉意的话你代为致意吧,我真心祝你和惠幸福!说罢,他如卸下千斤重担般昂首而去了。我木然地听着,只觉一阵阵酸楚。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也算不失为动人和完美。

  不久,又有了有关惠的桃色传闻,说她爱上了临班的一个男生,居然和他勾肩搭背,出双入对。

  这个男生叫宏,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却长相有些粗野,平时爱练些拳脚。他是另一个班上的委陪生,不是正式考进来的,家里据说很有钱,被班级的同学称为万元户,他爸爸好像开了什么厂子。因与惠老家的关系,彼此也以老乡互称。别人风言他们非同一般的关系,我却冷眼观之、冷笑置之。

  又是一个夏季的夜晚,惨淡的月光,把我瘦长瘦长地覆在往日的小路上。月光惜我、我惜月光,孤孤寂寂地走着,不堪重负的记忆不时萦绕在脑际。突然,在一个十字交叉的路口,在我抬头转弯的一瞬,才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正是我不愿相信的场面。当时,我多么希望,所看到的只是一场凭空臆想的梦。

  我如凝固的雕塑,昂首呆立、面无表情。宏虽与我不相熟,却也知道我和惠是同乡,于是脸上带着讪讪的笑,向我点了点头。此刻的惠竭力挣脱宏相挽的手臂,如惊弓之鸟犹豫了一下,从我的面前夺路而逃。

  在惠的感染带动下,我们班十二个女生,十一个纷纷明花有主,唯有形单影只的侃还在低吟着我写出的一些失意伤感的文字,也算是惺惺相惜之后的蔚籍吧。

  光阴荏苒,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瞬即逝。临别,惠和侃都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赠言。

  惠说:老乡,你待人太真诚了,我真心永远替你保佑,保佑你万事顺意。

  侃含泪写道:

  你,既有南方山水的柔柔之情,更有北方天地的烈烈之刚,今朝分别,何时再次聆听你的精辟之解,有好诗时,不要忘了远方有一位你的忠实读者!

  小侃临别赠卿于通市。

  惠终于回归了她的南方老家。我常常思索,她那临别时“老乡,你待人太真诚了”的感慨应该是发自肺腑的吧,可是,为什么她就不肯为我的真诚留下任何的机会,为什么不曾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实在回味不出其中的褒和贬。唉,不去想了,一切都已随着世事的纷飞而淡然远去了。

  倒是时时觉得有些愧对小侃,她那“有好诗时,不要忘了远方有一位你的忠实读者!”的期盼怕是要落空了。岁月无痕地阻隔了彼此的心情,我们终于失之交臂于那个花开又花落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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