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月光迷蒙,雾气笼罩着整个校园。教学楼里的灯光如航线上的灯塔,忽闪忽灭的光芒刺不透晚上的浓雾,学生们都在安静地上着自习。
她的座位是靠窗的,在紧张地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中,她的面容显得格外安详。我不止一次停下笔歪头看她,隔着我桌旁的《苏东坡词选》,她那恬静的面容和精致的五官是那么迷人而又美好,她那眼神里不止是温和灵动,还有一片怎么也望不到尽头的风景。
她停下笔,或许是累了。在安静的教室里她似乎厌倦了这种平淡,玩味似的,她拿起喝水用的玻璃瓶,举过头顶,她把玻璃瓶贴近眼睛,像医生观察病人一样观察着玻璃散射的光线。我看见她的眼神里不再空洞,那微隆的鼻子调皮一般粘着瓶子,她动动嘴巴,玻璃瓶也随之晃动,光线散射的角度开始偏斜,彩虹的光芒在她的眼里突然出现。我知道,我理解这种光芒,那是一种石子沉入静静的湖面时欣喜和对不平凡的冲动。
可能是累了,她把玻璃瓶放下,对着窗外发呆。斜着身子只衬托出她美丽的背影。她用两只手托着头,大大的金丝眼镜把她的书生意气表现的淋漓尽致,她看着窗外的浓雾,看着窗外点点的灯光,过往的车辆和呼啸的风声在那一刻仿佛静止,这如画一般的景色因为人而显得格外生动。
片刻,她转过头来,还是用手托着头,还是撅着嘴巴,她的眼神里散发出新的光芒,我甚至能看到她微微翘起的嘴巴和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她拿起笔,轻轻地敲着玻璃瓶,屋子里传来清脆的铃声。婉转悠扬,余音袅袅,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发出了多大的声音,她只是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喜悦和激动,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神里没有发现迷茫,取而代之的是那种深深的渴望。
她一定是个音乐天才,屋子里飘扬的歌声击破了窗外浓浓的雾,星光闪闪能够洒在教学楼旁的湖面上,我听出她敲的旋律是苏轼的《水调歌头》,玻璃与笔相碰,发出像竹铃般清脆的声响,这种如天籁般的声音,随着旋律一下一下叩击着我的灵魂。
屋子突然安静了,我发现所有的人都停下来听着她弹奏,在这种紧张而又激烈的高中压力下,很难有人用心去弹奏这样的歌声。
我很气愤,我像吃醋般坐立不安,我希望那首曲子她只为我弹奏,我希望所有无关的人不要去听,不要去玷污这天籁之音,我希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灵魂能相互碰撞,我希望她轻轻一转身,能够看到我摆在桌子最前面的《水调歌头》。
我希望看她满目笑容,她也确实陶醉其中,一曲终了,她停下来,望着我们,回头间看到了那本《水调歌头》,我看到她眼神里轻微的晃动,眉目里稍微急促而又不失宁静。她站起来,望着窗外,在茫茫的雾中,她仿佛看到了月亮,看到了月亮上的自己。
她起身,对着窗外的湖面纵深一跃。在全屋子人的惊讶声中,我飞快地向窗口奔去,至少在她刚开始望着窗外时我就发现了她的躁动,至少在玩弄玻璃瓶时我就发现她眼神里带着解脱后的安详,至少在她转头环顾四周时我就发现了她对世界的不舍和留恋,也至少在她停笔时,我就下定了决心要和她一起跳下去。
窗外就是湖水,我跟上了她的步伐,在湖水中静静地下沉,我抱着她那接近昏迷的身躯,抱着她在湖里享受灵魂的宁静。
我知道,她一定是热爱生活的,只不过,雾太大了,她以为湖面就是云,她以为出去就是月,她以为起舞弄清影,高处不胜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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