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北京的秋花》(节选)原文欣赏

2024-10-11 汪曾祺

  汪曾祺,中国当代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被誉为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下面是小编精心整理的汪曾祺《北京的秋花》(节选)原文欣赏,供大家参考借鉴,希望可以帮助到有需要的朋友。

  汪曾祺《北京的秋花》(节选)原文欣赏

  秋季广交会上摆了很多盆菊花……中国人长于艺菊,不知始于何年,全国有几个城市的菊花都负盛名,如扬州、镇江、合肥,黄河以北,当以北京为最。

  菊花品种甚多,在众多的花卉中也许是最多的。

  首先,有各种颜色的。最初的菊大概只有黄色的。“鞠有黄华”、“零落黄花满地金”,“黄华”和菊花是同义词。后来就发展到什么颜色都有了。黄色的、白色的、紫的、红的、粉的,都有。挪威的散文家别伦·别尔生说各种花里只有菊花有绿色的,也不尽然,牡丹、芍药、月季都有绿的,但像绿菊那样绿得像初新的嫩蚕豆那样,确乎是没有。我几年前回乡,在公园里看到一盆绿菊,花大盈尺。

  其次,花瓣形状多样,有平瓣的、卷瓣的、管状瓣的。在镇江焦山见过一盆“十丈珠帘”,细长的管瓣下垂到地,说“十丈”当然不会,但三四尺是有的。

  我在北京见过的最好的菊花是在老舍先生家里。老舍先生每年要请北京市文联、文化局的干部到他家聚聚,一次是腊月,老舍先生的生日(我记得是腊月二十三);一次是重阳节左右,赏菊。老舍先生的哥哥很会莳弄菊花。花很鲜艳;菜有北京特点(如芝麻酱炖黄花鱼、“盒子菜”);酒“敞开供应”,既醉既饱,至今不忘。

  我不赞成搞菊山菊海,让菊花都按部就班,排排坐,或挤成一堆,闹闹嚷嚷。菊花还是得一棵一棵地看,一朵一朵地看。更不赞成把菊花缚扎成龙、成狮子,这简直是糟蹋了菊花。

  赏析

  写的是北京的秋花,其实不一定是北京的,不过是以北京所见为触媒。写的是花,寄托的是人,是思绪,是情感,是怀念。

  首写桂花,可其实北京的桂花并无可写,“不多,且无大树”。颐和园里有几棵,“没有什么人注意”,是遗憾;此花不著名,北京人亦无欣赏。藻鉴堂的两棵,是种在盆里的,“不到一人高!”——这里汪老用了一个感叹号。这是汪老的一个行文特色,以语气表达内心的情绪与赞美,声口毕肖且省略了许多字。这是他与其他作家不同的地方。

  该节写的其实是汪老的回忆与怀念。开篇引出的,是《红楼梦》中薛蟠老婆夏金桂家的“几十顷地桂花”,在说明桂花以多为胜。由桂花之多,又想起四川新都的桂花,引出杨升庵。

  这里插进了一首七言绝句,写得不错,因为有变化:“桂湖老桂发新枝,湖上升庵旧有祠。一种风流谁得似,状元词曲罪臣诗。”今人作古诗,我总觉得得形遗神。但是汪老的却有味。我想起郁达夫,现当代文学史上,在白话散文里融入自创古诗的,就我有限的阅读,仅郁和汪老。汪的又比如《昆明的雨》里的“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淡而有味。

  写杨升庵多于桂花。花借人而香,人因花而愈“香远益清”。新都人为杨升庵在桂湖建祠,他死后若有知,亦当欣慰。去新都,一定得看桂花,且要往升庵祠一谒。

  写菊花,却不是以直接描写菊花开篇,而是以广交会上一方要扔一方要买的故事引入,趣味盎然且见理念之高低。以此证明两点:“一、日本商人有商业头脑,任何赚钱的机会都不放过;而我们的管理人员是老爷,到手的钱也抓不住。二、中国的菊花好,能得到日本人的赞赏。”我颇怃然而感慨,汪老此文写于一九九六年中秋,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可是这种现象仍然存在,国人啊,有时候真的是让人既爱又恨!

  这一段文字关于菊花写得多,也扣了“北京”的题。有总有分,有比较,都在突出北京的菊。

  中国人长于艺菊,全国有几个城市的菊花都负盛名,这里突出、强调了北京。——我在玉溪师院看过菊花展,一盆摞着一盆,很多、很盛;不过有汪老在篇末所说的那种嫌疑。汪老不赞成搞菊山菊海,让菊花按部就班排排坐,或挤成一堆,“菊花还是得一棵一棵地看,一朵一朵地看。”我以为“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朱自清《荷塘月色》)。以阵容取胜,虽然能打动人心,可有时美的品味也需要“独处的妙处”。想当年陶渊明在南山下所采的菊,应该不是一大捧或一大把;而李清照“人比黄花瘦”的也应该不是挨挨挤挤、闹闹嚷嚷的一大团黄。

  汪老区分菊花的品种,首以色。菊花应该最初有黄,“鞠有黄华”、“零落黄花满地金”。那么“明日黄花”中的黄花是指菊花了?苏轼有诗“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九日次韵王巩》)。“零落黄花满地金”这句似乎也与苏轼有关。原为王安石所作,苏轼认为秋风吹不落菊花,被王安石贬往黄州,方见识:“西风昨夜过园林,吹落黄花满地金。”我以为要见菊之落蕊,还是以黄色为好,那遍地金黄让人觉辉煌而又感伤。

  但后来各色的菊花都有了,我以为绿菊也别有特色。原来楼下小院里有几株绿菊,枝若细竹,朵如指甲,每至秋天皆绽放几朵。虽然小,虽然只有我赏,可是不尽意味,可以抚慰被秋风吹凉的心。不过去年我收拾院子,把它们移动了一下,今年却没有再开,甚至有死了的迹象。我是一个做了刽子手的罪人啊。

  其次,汪老别之以形。就花瓣而言,有平瓣、卷瓣、管状瓣等。又拈出镇江焦山的“十丈珠帘”、北京的“懒梳妆”。天南海北,娓娓道来,趣味盎然。这里汪老写花不仅只写花,他融入了人生、融入了经历,正如他那些写吃食的,不可以菜谱看。

  汪老在北京所见最好的菊花是老舍家的。可是这里也没有具体写菊花的样子和颜色,而是回忆了当时友人相聚的情景:“既醉既饱,至今不忘”。读到这里,人兮花兮,都让人忘了,汪老写的到底是人还是花?其实,汪老既写花又写人,写花还是为了写人、写生活,写过去的美好时光,写他的审美观念,写“最后一个士大夫”的生活追求。

  作者介绍

  汪曾祺(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江苏高邮人,中国当代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被誉为京派作家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有《受戒》《晚饭花集》《逝水》《晚翠文谈》《端午的鸭蛋》等。

  1920年3月5日出生于江苏高邮城镇的一个旧式地主家庭。1935年秋,初中毕业考入江阴县南菁中学读高中。1939年夏,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1940年,开始创作小说,受沈从文指导。1950年调入北京,历任《北京文艺》《说说唱唱》《民间文学》编辑。1958年,被错划为“右派”。64年,参与现代京剧《芦荡火种》的改编(后易名为《沙家浜》)。1979年重新开始创作,以短篇小说成就最高。1985年,当选中国作家协会理事。1996年12月,推选为中国作家协会顾问。1997年5月16日,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7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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