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葡萄月令原文

2024-06-29 汪曾祺

  汪曾祺的《葡萄月令》主要介绍一年之中与葡萄的种植、培育、采摘、贮藏等有关的“知识”,从一月到十二月,像记流水账一般。

  汪曾祺的《葡萄月令》原文

  一月,下大雪。

  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

  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

  二月里刮春风。

  立春后,要刮四十八天“摆条风”。风摆动树的枝条,树醒了,忙忙地把汁液送到全身。树枝软了。树绿了。雪化了,土地是黑的。

  黑色的土地里,长出了茵陈蒿。碧绿。

  葡萄出窖。

  把葡萄窖一锹一锹挖开。挖下的土,堆在四面。葡萄藤露出来了,乌黑的。有的梢头已经绽开了芽苞,吐出指甲大的苍白的小叶。它已经等不及了。

  把葡萄藤拉出来,放在松松的湿土上。

  不大一会,小叶就变了颜色,叶边发红;——又不大一会,绿了。

  三月,葡萄上架。

  先得备料。把立柱、横梁、小棍,槐木的、柳木的、杨木的、桦木的,按照树棵大小,分别堆放在旁边。立柱有汤碗口粗的、饭碗口粗的、茶杯口粗的。一棵大葡萄得用八根、十根,乃至十二根立柱。中等的,六根、四根。

  先刨坑,竖柱。然后搭横梁,用粗铁丝紧后搭小棍,用细铁丝缚住。

  然后,请葡萄上架。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来,得费一点劲。大的,得四五个人一起来。“起!——起!”哎,它起来了。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条向三面伸开,像五个指头一样的'伸开,扇面似的伸开。然后,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呆着。

  上了架,就施肥。在葡萄根的后面,距主干一尺,挖一道半月形的沟,把大粪倒在里面。葡萄上大粪,不用稀释,就这样把原汁大粪倒下去。大棵的,得三四桶。小葡萄,一桶也就够了。四月,浇水。

  挖窖挖出的土,堆在四面,筑成垄,就成一个池子。池里放满了水。葡萄园里水气泱泱,沁人心肺。

  葡萄喝起水来是惊人的。它真是在喝口哀!葡萄藤的组织跟别的果树不一样,它里面是一根一根细小的导管。这一点,中国的古人早就发现了。《图经》云:“根苗中空相通。圃人将货之,欲得厚利,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故俗呼其苗为木通。”“暮溉其根,而晨朝水浸子中矣”,是不对的。葡萄成熟了,就不能再浇水了。再浇,果粒就会涨破。“中空相通”却是很准确的。浇了水,不大一会,它就从根直吸到梢,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浇过了水,你再回来看看吧:梢头切断过的破口,就嗒嗒地往下滴水了。

  是一种什么力量使葡萄拼命地往上吸水呢?

  施了肥,浇了水,葡萄就使劲抽条、长叶子。真快!原来是几根根枯藤,几天功夫,就变成青枝绿叶的一大片。五月,浇水,喷药,打梢,掐须。

  葡萄一年不知道要喝多少水,别的果树都不这样。别的果树都是刨一个“树碗”,往里浇几担水就得了,没有像它这样的:“漫灌”,整池子的喝。

  喷波尔多液。从抽条长叶,一直到坐果成熟,不知道要喷多少次。喷了波尔多液,太阳一晒,葡萄叶子就都变成蓝的了。葡萄抽条,丝毫不知节制,它简直是瞎长!几天功夫,就抽出好长的一节的新条。这样长法还行呀,还结不结果呀?因此,过几天就得给它打一次条。葡萄打条,也用不着什么技巧,一个人就能干,拿起树剪,劈劈啦啦,把新抽出来的一截都给它铰了就得了。一铰,一地的长着新叶的条。

  葡萄的卷须,在它还是野生的时候是有用的,好攀附在别的什么树木上。现在,已经有人给它好好地固定在架上了,就一点用也没有了。卷须这东西最耗养分,——凡是作物,都是优先把养分输送到顶端,因此,长出来就给它掐了,长出来就给它掐了。

  葡萄的卷须有一点淡淡的甜味。这东西如果腌成咸菜,大概不难吃。

  五月中下旬,果树开花了。果园,美极了。梨树开花了,苹果树开花了,葡萄也开花了。

  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

  有人说葡萄不开花,哪能呢!只是葡萄花很小,颜色淡黄微绿,不钻进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开花期很短。很快,就结出了绿豆大的葡萄粒。

  六月,浇水、喷药、打条、掐须。

  葡萄粒长了一点了,一颗一颗,像绿玻璃料做的纽子。硬的。

  葡萄不招虫。葡萄会生病,所以要经常喷波尔多液。但是它不像桃,桃有桃食心虫;梨,梨有梨食心虫。葡萄不用疏虫果。——果园每年疏虫果是要费很多工的。虫果没有用,黑黑的一个半干的球,可是它耗养分呀!所以,要把它“疏”掉。七月,葡萄“膨大”了。

  掐须、打条、喷药,大大地浇一次水。

  追一次肥。追硫铵。在原来施粪肥的沟里撒上硫铵。然后,就把沟填平了,把硫铵封在里面。

  汉朝是不会追这次肥的,汉朝没有硫铵。

  八月,葡萄“著色”。

  你别以为我这里是把画家的术语借用来了。不是的。这是果农的语言,他们就叫“著色”。

  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饱满、磁棒、挺括,璀璨琳琅。你就把《说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来吧,那也不够用呀!

  可是你得快来!明天,对不起,你全看不到了。我们要喷波尔多液了。一喷波尔多液,它们的晶莹鲜艳全都没有了,它们蒙上一层蓝兮兮、白糊糊地的东西,成了磨砂玻璃。我们不得不这样干。葡萄是吃的,不是看的。我们得保护它。过不两天,就下葡萄了。

  一串一串剪下来,把病果、瘪果去掉,妥妥地放在果筐里。果筐满了,盖上盖,要一个棒小伙子跳上去蹦两下,用麻筋缝的筐盖。——新下的果子,不怕压,它很结实,压不坏。倒怕是装不紧,逛里逛当的。那,来回一晃悠,全得烂!葡萄装上车,走了。

  去吧,葡萄,让人们吃去吧!

  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我们还给葡萄喷一次波尔多液。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人,总不能这样无情无义吧。

  十月,我们有别的农活。我们要去割稻子。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

  十一月,葡萄下架。

  把葡萄架拆下来。检查一下,还能再用的,搁在一边。糟朽了的,只好烧火。立柱、横梁、小棍,分别堆垛起来。

  剪葡萄条。干脆得很,除了老条,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个大秃子。

  剪下的葡萄条,挑有三个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长的一截,捆起来,放在屋里,准备明春插条。

  其余的,连枝带叶,都用竹召帚扫成一堆,装走了。葡萄园光秃秃。

  十一月下旬,十二月上旬,葡萄入窖。

  这是个重活。把老本放倒,挖土把它埋起来。要埋得很厚实。外面要用铁锹拍平。这个活不能马虎。都要经过验收,才给记工。

  葡萄窖,一个一个长方形的土墩墩。一行一行,整整齐齐的排列着。风一吹,土色发了白。

  这真是一年的冬景了。热热闹闹的果园,现在什么颜色都没有了。眼界空阔,一览无余,只剩下发白的黄土。

  下雪了。我们踏着碎玻璃碴似的雪,检查葡萄窖,扛着铁锹。

  一到冬天,要检查几次。不是怕别的,怕老鼠打了洞。葡萄窖里很暖和,老鼠爱往这里面钻。它倒是暖和了,咱们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

  汪曾祺的《葡萄月令》赏析

  文章品读

  《葡萄月令》是一篇写得十分别致的散文。汪曾祺是小说名家,他自己也这样认为。“月令”指农历某个月的气候和物候。这里指的是“葡萄”每个月的生长和管理情况。

  文章从一月“葡萄藤”的冬眠开始,一直写到十二月份再次“冬眠”。展现给了读者葡萄园中一年的劳动情景,这是一系列的劳动过程。这里,劳动不再是一种又脏又累的体力活儿,而是充满了诗意。那样的美、那样富于生命的活力,使人对劳动充满了喜悦和激情……

  作者笔下的葡萄是拟人化的,它有生命力,充满着创造的渴望。它“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在黑暗的泥土里就“有的稍头已经绽开了芽苞”,“它已经等不及了”。“把葡萄藤拉出来,放在松松的湿土上。不大一会,小叶就变了颜色,叶边发红;——又不大一会,绿了。”它在息利索罗地成长。

  上了架后,“葡萄藤舒舒展展,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呆着”,这时的葡萄藤俨然一个正在养精蓄锐的壮劳力,又如一个即将生产的少妇。它是那样兴奋,它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它正跃跃欲试,想在这大好春光里创造累累硕果。

  四月,浇水。葡萄渴望快快长大,它“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并且“整池子的喝”。只消几天功夫,就变成了青枝绿叶的一大片。

  五月,开花。“葡萄花很小,颜色淡黄微绿,不钻进葡萄架是看不出的。而且它开花期很短。很快,就结出了绿豆大的葡萄粒。”它不想开出雪一样的苹果花,也不想开出月亮那样的梨花,因为它要快快的结果。一个月后,“下葡萄”了。它完成了创造的使命。然而,这不是葡萄的终极目标。“去吧,葡萄,让人们吃去吧!”为人类创造美好生活,这种奉献精神,才是它的最高追求。

  作者就这样把葡萄的活力、创造力、奉献精神形象地展现出来了。它生长的过程就是一个生命的复苏、兴盛、发光发热、创造价值的过程。我们从这如火的生命历程中,领略到了自然之美,体味到了作者对葡萄、对劳动、对人生的热爱。而这一切的创造者是谁呢?——劳动者,这就自然引出对劳动和劳动者的歌颂和赞美。

  在作者看来,劳动者是美的,因为他们创造了美好的生活。而劳动更是美的,劳动本身就是一首诗。

  《葡萄月令》行文布局很有特色,从一二十二按月写来,看似一本豆腐帐,其实是裁剪极有章法的。以“编月体”的形式记述了葡萄开花结果的全过程。但不是从植物学的角度做客观介绍,而是从果农劳作的角度或工笔细绘或写意勾勒,展现了不同月令葡萄园里的繁忙的劳动场景。

  作者的笔下,果园本身就是美的。雪落时洁白安静,雪化时青翠碧绿,浇水后润泽清新,开花结果时艳丽斑斓……

  而那一个个劳动的场面就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空间展开了。作者善于运用诗意的文笔写景、叙事、状物、抒情。因此,葡萄园里的劳动也就如诗一样动人,充满着喜悦。

  且看这一段文字:

  “然后,请葡萄上架。把在土里趴了一冬的老藤扛起来,得费一点劲。大的,得四五个人一起来。“起!——起!”哎,它起来了。把它放在葡萄架上,把枝条向三面伸开,像五个指头一样的伸开,扇面似的伸开。然后,用麻筋在小棍上固定住。葡萄藤舒舒展展,凉凉快快地在上面呆着。”

  “请”字把前面备料、刨坑、竖柱的活儿写得轻松有趣儿了。我们似乎看到了果农们劳动时满面笑容、精神焕发的样子。“趴”字把老藤写活了。它休养了一个冬天,出来舒展舒展筋骨吧,该干活了。“呆”以静写动,呆着干嘛,要喝水呀,放叶呀,开花结果呀!你看,“得费一点劲”的“葡萄上架”这个劳动场景,在作者的笔下被点染得多么俏皮、轻松、愉快。劳动不是诗又是什么?

  “过不两天,就下葡萄了。~~~~葡萄,让人们吃去吧!”

  这段“下葡萄”一节,淡淡写来,却洋溢着收获的喜悦。劳动不是诗又是什么?

  “葡萄下架。把葡萄架拆下来。检查一下,还能再用的,搁在一边。糟朽了的,只好烧火。立柱、横梁、小棍,分别堆垛起来。剪葡萄条。干脆得很,除了老条,一概剪光。葡萄又成了一个大秃子。剪下的葡萄条,挑有三个芽眼的,剪成二尺多长的一截,捆起来,放在屋里,准备明春插条。其余的,连枝带叶,都用竹召帚扫成一堆,装走了。葡萄园光秃秃。”

  纯然的客观描述,除了写劳动还是写劳动。果农的活干得细致又干脆,这里贮存着明年的憧憬和希望啊。劳动不是诗又是什么?

  葡萄入窖后,“热热闹闹的果园,现在什么颜色都没有了”,“只剩下发白的黄土”。萧瑟吗?不,有了一年来丰收的喜悦,埋下了来一年丰收的希望,置身于“眼界空阔,一览无余”的果园,是别有一种宁静安详的氛围的。下雪了,飘零的雪花、银白的果园里,果农扛着铁锹踏步而来,这是一幅多么富有诗意、充满田园风光的图景啊!

  劳动是一种充满诗意的美,劳动着是美丽的,这就是本文要传达的主要思想。作者把劳动写的很“实”,有时甚至是不搀杂任何主观色彩的介绍式的描述。如,“备料”“施肥”“下架”等内容,这是为了表明劳动毕竟是累的。但是,劳动是人类创造美好生活的手段,再艰辛的劳动也是美好的。只有置身于劳动的实践中,才会对劳动有如此深刻的认识。

  散文要有形象,不论抒情散文还是叙事散文。为了表现劳动的喜悦,作者在文中为我们呈现了三类形象。

  一类是葡萄。作者笔下的葡萄,充满着无限的生机和活力,既是自然界万物“竞自由”的写照,也是具有这种品格和精神的'人的化身。

  二类是葡萄园的主人——果农。作者着力描写的对象,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描写不是像小说那样通过语言、动作、神态等细节去刻画,而是通过正面写劳动的程序带着劳动的人。因此,我们很难说出每个果农的具体形象。作者把着力点放在对葡萄管理的程序的介绍上,是忽略了劳动者吗?当然不是,这恰恰是本文写法的独特之处。

  果农的具像不鲜明,因为作者的主旨也不是在刻画人物。换句话说,他是要表现劳动,而其次才是劳动者。用电影的语言来说,作者展现给我们的劳动者只出现在画面的边缘,且只是一小部分——或是一双手(在剪枝、在喷药、在收获等),或是一双脚(在挖土、在压实筐盖等),或是远景的群体背影。而这样的画面却实实在在让我们感受到了劳动者的朴实、耐心、平凡以及对生活大爱无言的深沉的情感。劳动的艰辛被喜悦代替了,劳动的单调被葡萄蓬勃的生命代替了。劳动难道不是诗一样的美好吗?

  三类是作者自身的形象。文章把“我”隐的很深,但是任何优秀的散文都不能没有“我”。“我”分明就在劳动中,是劳动者的一员。“我”用劳动创造了美,“我”在劳动中发现了美。如果作为一个旁观者,或者一味地用轻浮的笔触赞美果园的诗情画意,或者赞美果园美景的同时发一通“谁知盘中葡(萄),粒粒皆辛苦”的感叹,则文章就失去了对生活本质的开掘。

  再联系写作背景,本文所描写的,恰恰是作者在被下放到干校时的劳动场景,便更可以领略到“我”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

  本文充分体现了作者“把散文写得平淡一点,自然一点,‘家常’一点”(《蒲桥集》自序)的创作主张。内容上表现为极客观地写实,看到什么就写什么,决不“旁逸斜出”。恰恰是这种写实的笔墨反而达到了寓情于景、寓情于事的艺术效果。比如,“树枝软了。树绿了。雪化了,土地是黑的。”简练平淡的描述中,透出春的无限生机。

  语言本色、很少修饰,多用短语和口语。“这样长法还行呀,还结不结果呀?”“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那,来回一晃悠,全得烂!”“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它倒是暖和了,咱们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等等。作者似乎不是在写文章,而是在和老朋友聊天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说就怎么说。由于口语色彩浓,有时看似啰嗦多余的句子,却别有韵味,如,“一铰,一地的长着新叶的条”,“长出来就给它掐了,长出来就给它掐了”。

  《葡萄月令》可以当作乡土诗去读,“月令”就是每个月的葡萄园美得都是词中的一首小令。

  从表面上看,这是一篇地地道道的说明文,介绍一年之中与葡萄的种植、培育、采摘、贮藏等有关的“知识”,从一月到十二月,像记流水账一般。其实,倘若反复阅读就会发现,这是一篇相当别致的抒情文,其重心不在那些如同法则(“令”)的“知识”,而在于渗透在字里行间的情趣与情调。

  这篇散文最突出的特点是结构散漫、随意,全篇以十二月份为基本框架、以葡萄的生长为基本线索,来组织文字。“形散而神不散”是散文的一般特征,但本文将这一特征推向了极致。它看似没有章法,不刻意求工,实则体现了更高意义的严谨,显示了作者非同一般的境界和笔力。这是一种摆脱了起承转合的羁绊,真正做到挥洒自如、随心所欲、无意为文的境界,行当其所行,止当其所止。因此,本文的写法属于那种“苦心经营的随便”,自然的文字如行云流水,展现着作者的胸怀、学养和志趣,既熠熠生辉,又摇曳多姿,有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妙处。人们赞叹说:《葡萄月令》“将葡萄这颗小小生命一月一月写来,竟然写出了一个生命的宁馨儿!”(徐卓人《永远的汪曾祺》)

  “一月,下大雪。”首句简明地点出了季节,接下来的“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儿声音。”随即渲染了一种静谧的氛围,让读者进入一种沉静的心态,迎接葡萄的出场:“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二月里刮春风”,一下子打破了前面的静谧,气氛鲜活起来、生动起来,作者不厌其烦地描述葡萄出窖的情景,譬如叶子的细微变化。三月,葡萄上架从准备到上架再到施肥,写起来也是事无巨细;接着进入四月,大段的文字只是讲了浇水;五月,作者由打梢谈到葡萄的“瞎长”,由掐须谈到葡萄卷须的“甜味”,随后漫延到葡萄的开花;六月和七月,浇水、喷药、打条、掐须,则是一笔带过;八月,葡萄“着色”的情景和下葡萄的过程,作者对此也是津津乐道、不厌其烦。

  至此,收获完葡萄后文章按说可以结束了,但作者忽然笔锋一转,“九月的果园像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宁静、幸福,而慵懒”,荡开了一笔。经过十月的匆匆过渡后,又迎来了十一月葡萄的下架和十二月葡萄的入窖,还有“检查葡萄窖”的事情。

  可以看出,全文虽然按十二个月来写葡萄的生长和收获过程,但有些月份详细些,有些月份简略些,有的甚至并不涉及葡萄生长周期的事情(比如一月、九月、十月)。这种张弛有度的安排,加上每个月份间醒目的空行,仍然属于“苦心经营的随便”的结构技巧。总之,这篇散文在平实自然的外表下蕴涵着深厚的情韵,是一篇高妙的写意之作。

  问题探究

  一、如何理解文中多处的疏淡笔法?

  本文是一篇将散文之“疏”推向极致的佳作。它从一月顺序写到十二月,在整体上显得疏简、随意,通篇不紧不慢、娓娓道来,看似漫不经心,不少段落也十分自然、简洁。但它的“疏”,更多是去除了很多不必要的枝蔓后所呈现的干净利落,所体现的是一种游刃有余的姿态。它应该属于语“疏”而事“密”的那一类散文,在其俊朗、清疏的字里行间,其实弥漫着非常丰厚的内涵和意味。

  二、通过此文可以看出作者怎样的心境?

  这篇散文的“疏”是一种高妙的表现技法,是与作者那淡泊、平和的心灵境界分不开的,显示了他飘逸、洒脱的人生气度。所谓“文如其人”,正如有人评价汪曾祺:“他只顾勤恳地疏松着已经板结的心田,默默地播下富含营养的种子,坚信再多的灾难,也不能永远夺走人类丰收的季节。”文与人的相得益彰也说明:“疏”绝非空疏、粗疏之意,法无定法也并非散漫无度;不仅作文如此,做人也是这样。

  三、文中开头和结尾都写了雪,有何作用?

  本文以“一月,下大雪”作为开头,铺陈了一种静谧的情调;结尾处又以“下雪了”算是回应开头,似乎给人周而复始的感觉。不过,此处写到雪,没有简单地复归开头的静谧氛围,而是显示了生活的某种延伸,比如作者谈到在雪天“检查葡萄窖,扛着铁锹”,担心老鼠打洞让葡萄“受了冷”。

  四、文章中的疏和密是怎样体现的?

  葡萄十二个月的生长情况不全是详细介绍的,而是详略有致:文章重点放在三四五八这几个月上。因为上架,吸水,抽条,长叶,开花,结果是整个葡萄园生命涌动的的时刻,是充满活力,蓬勃生长的季节,也是最能让人为所见到的自然生命而感动的时刻,所以作者对其进行详尽的描写。其余部分略写,但也不是草草了事的,比如一月,虽然只有短短三行字,却写出了果园的宁静和美丽。大雪无声,葡萄睡着,多么祥和安静啊,而到结尾处,葡萄又入窖了,“热热闹闹的果园,现在什么颜色都没有了”,与开头呼应起来,虽然践履,但意蕴深远。

  语言品味

  汪曾祺散文的语言是一种诗化的语言,不斧凿、不堆砌,力求准确、简洁,崇尚朴实、自然,在意境上下工夫,显得疏淡、雅致而含蓄。他重视语感和语流,充分营造文字的氛围和节奏,其重点不是告诉读者话里所包含的“意思”或指向,而是提供一种意味、趣味或者韵味。这也是他自己所说的“语言的美不在一个一个句子,而在句与句之间的关系”。因此有人评说,汪曾祺的文字拆开来看,每一句都很平淡,放在一起就很有味道;每句话看上去是平平常常、普普通通,但词与词、句与句之间有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故能姿态横生,气韵生动。可重点品味如下句子:

  “黑色的土地里,长出了茵陈蒿。碧绿。”这里的“碧绿”二字,十足让人玩味;

  “把立柱、横梁、小棍……中等的,六根”,“先刨坑,竖柱。然后搭横梁。用粗铁丝摽紧。然后搭小棍,用细铁丝缚住”,虽然显得繁琐,却丝毫没有拖沓、冗赘之感;

  “浇了水,不大一会儿,它就从根直吸到梢,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极富形象感,十分鲜明、传神。

  “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瓣子是月亮做的”,巧妙的譬喻在不经意间完成。

  “哎,它起来了!”“它真是在喝哎!”“可是它耗养分呀!”“可是你得快来!”“那,来回一晃悠,全得烂!”“哦,下了果子,就不管了?”“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它倒是暖和了,咱们的葡萄可就受了冷啦!”通篇的闲话体式,不时夹杂一些道地的口语,增强了语言的活力。

  此外,文中标点符号(特别是句号)的使用看似随意,实则精心,如:“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先刨坑,竖柱。然后搭横梁。用粗铁丝摽紧。然后搭小棍,用细铁丝缚住。”不仅有效地保持了语气的停顿,而且形成了一种有意味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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