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翁》
柳宗元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柳宗元的这篇《渔翁》,是一首不入律的七言古体。平仄使用较随意,用韵也依古风。首句入韵(仄韵),与二、四、六句同押入声。其中“宿”“竹”“逐”同为“屋韵”,“绿”为“沃韵”,临韵相通。可见柳宗元有意避免律句,营造一种古朴的风气。
然而,古朴的诗体却显示着“奇趣”盎然的艺术特色。苏轼《题跋·书柳子厚渔翁诗》曰:“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奇趣”二字,可谓抓住了本诗的主要艺术特色。一、二两句“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一位渔翁,晚上露宿西岩,早上起来打水生火,本为常事,无所可奇,然所汲之水为“清湘”之水,所燃之柴为“楚竹”之枝,一用“清湘”、“楚竹”二词便觉雅致新奇。更胜者还在三、四两句:“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烟销日出”与“山水绿”本为因果,“钦乃一声”与“不见人”似有关联;然而此篇不以常法为诗,却将“不相干”的两个部分联结在一起。“烟销日出”本应见人却“不见人”,“钦乃一声”过后却忽又将目光转向青山绿水之间,陌生新奇却又让人觉得合情合理,正所谓“反常合道”。如若不然,将此诗改为“烟销日出山水绿,欸乃一声不见人”。诗文通畅,诗理合常,客观来说仍不失为一首好诗,但是就诗歌的新奇别趣来说却不如原作。
“欸乃一声”堪称全诗最“出彩”的地方。“欸乃”,拟声词,一说摇橹声,一说渔歌声(唐湘中棹歌有《欸乃曲》),此二说均可通,且在诗歌意境的表达方面各有千秋,难分伯仲,两方理解,趣味不同。下面,将此二解置于具体诗境来看:夜幕降临的.时候,一位老渔翁撑着一叶渔舟,来到西岩露宿。清晨,天刚蒙蒙亮,渔翁就已经汲取了清澈的湘水,点燃楚竹生火做饭了。清烟薄雾散去后,晨光熹微,江面仍然一片宁静,不见人影;忽然传来了一阵摇橹声,(或:忽然哎嗨一声,传来一曲悠扬的渔歌)打破了江上的沉寂,青山绿水倏尔变得明朗起来了。
两相比较,从声音响度来说,摇橹声显然不及渔歌声。但这 “两声”最主要的区别却并不在于此,而是在于“距离”的远近:一声清脆的摇橹声,显然是近距离的描写,因为如果离渔船太远就听不到摇橹声了;一声悠扬的渔歌声在这里则显然是远距离的描写,烟销日出,人已“不见”,可见渔翁已经离开西岩,而“欸乃一声”则又将人们的视线从西岩近景拉向青山绿水之间。此外, “摇橹声”给人一种缥缈静谧的感觉,船橹轻轻地划过,打碎一江湘水,响起一片水声,水声过后又将显得分外宁静;而“渔歌声”从江面传来,回荡在青山绿水之中,给人一种悠扬开阔的感觉,人们随着渔歌之声回望山水之间,心中顿觉坦荡舒畅!故从个人欣赏角度,笔者更倾向于将“欸乃一声”作渔歌解。
然而,“欸乃一声”不论作何解,都不会削弱它在艺术上的地位。以拟声词入诗并非柳宗元一人,如白居易《琵琶行》亦有“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之句,但白诗之“嘈嘈”“切切”仅为拟声之用,而柳诗之“欸乃一声”则与之不同。“欸乃一声”不仅是一个拟声词,而且也是全诗重要的“有机”组成部分,对于表现诗歌的意境、推动诗歌的发展都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欸乃一声”将“渔翁远去”、“西岩宿地”与“青山绿水”联系在了一起,使得画面的切换显得自然而又新奇,声在画中,画随声动,悠扬婉转,回味无穷。妙哉,“欸乃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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