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写于1926年5月，初载同年5月27日《晨报副刊·诗镌》第9期，署名志摩。这是徐志摩和陆小曼合写剧本《卞昆冈》第五幕里老瞎子的唱词。
【偶然】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赏析】
能把“偶然”这样一个极为抽象的时间副词，使之形象化，置入象征性的结构，充满情趣哲理，不但珠润玉圆，朗朗上口而且余味无穷，意溢于言外——徐志摩的这首《偶然》小诗，对我来说，用上“情有独钟”之语而不为过。
诗史上，一部洋洋洒洒上千行长诗可以随似水流年埋没于无情的历史沉积中，而某些玲珑之短诗，却能够经历史年代之久而独放异彩。这首两段十行的小诗，在现代诗歌长廊中，应堪称别备一格之作。
年少时，如同所有逢秋悲寂寥的同龄人一般，心中总怀有着份惆怅情愫，如秦少游的吟唱，“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青春的迷蒙细雨中，那丝落寞寂寥，不是快乐，也不是不快乐，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一种很难言状的怅然若失。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故而，不能免俗，喜欢辞藻优雅、读之朗朗的新月派诗。其中尤喜徐志摩，而徐志摩的诗中，最喜的就是这首《偶然》。
这首仅两段十行八十余字的玲珑小诗，现如今，回想起那时节喜欢的缘由，大概就是因为这首诗形音意的皆美吧。咋一看形，均齐轻柔的词句很美;次一读音，婉转起伏的言语很美;再回味意，荡漾哀伤的情愫很美。因此，在十年前，在《关声》创刊号上，也曾留下了那一篇自说自话的稚嫩，如今再读不禁莞尔。
诗与歌总是联而用之，歌与词也是一体双生。其源流想必就是远古先民的随性高歌，亦或悲欢离合的情感宣泄，只因为有了笔墨纸砚，才得以书写为文字，从下里巴人升华为阳春白雪。再想及，有宋一代，所谓的诗词就是当年的流行歌词，而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的柳三变，就是当时红透怡红快绿的天王巨星。诗歌原就是魂灵心音的外在吟唱，当然，如今落在纸上了，书写中的层次辗转也必不可少。这般想来，这看着美，读着美，想着也很美的诗，有什么不值得当时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一见倾心、再见痴心呢?
怪不得，同为新月诗人的陈梦家认为：“《偶然》等几首诗，划开了徐志摩前后两期的鸿沟，他抹去了以前的火气，用整齐柔丽清爽的诗句，来写那微妙的灵魂的秘密。”
又值后来，读及一多先生的《诗的格律》，才知道先生早已有主张，“新格律诗必有三个美”，一是音乐的美，主指音节，尤重节奏;二是绘画的美，主指词藻，好诗必有“浓丽繁密而具体的意象”;三是建筑的美，主指视觉的上比例工整。先贤之言，练达精简，诚不欺我。
有话如是，遗憾才成为美，失去才知珍贵，故而莎翁的悲剧《哈姆雷特》远比喜剧《威尼斯商人》为世人所周知。衣上酒痕诗里字，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徐志摩这首《偶然》中的淡淡忧伤，和挥之不去的惆怅，让人生中都曾有遗憾的芸芸众人，都能感同身受、和音共鸣。
如今，又是一年岁末，离当初写就《吻火的流萤》已近十年，人生也已而立又过数载。再重读这首小诗，俨然有了新的感受，轻淡飘渺的哀伤中似乎蕴藏着诗人别样的深邃感悟。
尽管那时代黑夜无光的苦难，和诗人短暂而波折的人生，使得始终在追寻理想光明的徐志摩，每每在看似轻灵诗中镌刻下隐隐的暗哑忧伤。但这玲珑小诗末了的那一句，“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仿佛是在记录着黑暗中曾经存在、未来也必会出现的光明希望。
人生乃至生命本就是难测无常，并无人有能力可以卜算吉凶未来。聚散离合是定数，花开花谢是无常，月圆月缺是变幻，当我们不知道无常变化的真正蕴意之时，人们会沮丧、感伤，甚至绝望。记得蒋勋先生曾如此道，“人生的豁达，人生的从容，大概都来自于不必非去坚持非此即彼，来自能够悠游于生命的变化里，耐心地看待某一段时间中我们还没有发现的意义。”
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同样也是诉说月夜，同样也对未来寄寓光亮，一千多年前对月而歌的东坡居士，在感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之后，仍在豪迈高歌，“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二十二，三十三，人生的不同际遇，生命的迥然感悟。今天也是在月夜下，敲击键盘，记录下这些与十年前不尽然相同的读后感，耳畔传来女儿与孩子她妈对话的牙牙童音，莞尔之余，心中回荡的却唯有这一句：但愿人长久。
更多相关诗歌推荐：
2.徐志摩诗歌等风来
7.徐志摩的爱情诗歌
8.春天的诗歌徐志摩
10.徐志摩经典诗歌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