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王维山水田园诗具有空灵、明净、飘逸的意境美。这表现在他对语言、意象、色彩、音响的细致锤炼上:语言不重华饰,明净淡雅,虚实相济;意象空灵剔透,虚幻静谧,富于变化;讲究色彩,从虚处落笔,并以青白色为主;讲究音响,以动写静,动静相映。
关键词:王维 山水诗 意境 语言 意象 色彩 音响
王维诗歌的艺术成就,在盛唐诗坛上,除李杜以外,鲜有堪与比並的。他的山水诗平淡自然,俊逸空灵,与琴棋书画融为一炉。诗中常有形与声的刻画,情与意的温馨,飘洒与沉静结伴,显达与幽深同行。常用委婉冲淡、古雅悠远的高妙手法,达到令人拍案叫绝、流连忘返的艺术胜境,形成他山水田园诗的空灵、明净、飘逸的意境。本文拟从语言、意象、色彩、音响四个角度来剖析王维山水田园诗的意境美,并探索形成这种意境美的原因。
一、语言不重华饰,明净淡雅,虚实相济
语言是诗人情绪的物化形态,是诗歌最表层的意象。王维在语言上追求明净淡雅,不尚浓艳,不重华饰,不作惊人语,不出吞云吐月之言。他讲究自然与真切,注意语言的启示性,表现出诗歌语言的自由、自在和自觉。如《山居即事》:
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鹤巢松树遍,人访荜门稀。
嫩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
诗人以浅切的语言,白描的手法,写出了山居环境的幽静可人而又富于生气。在夕照浑茫的大背景下,古松参天,仙鹤盘旋,访客罕至,柴扉独掩,可谓幽静之至。诗人以“苍茫”、“遍”、“稀”这些词来渲染寂静的氛围,又用“新粉”、“落”、“烟火”、“处处”等传神的字眼,传递出大自然勃勃的气象和人们怡然自乐的精神面貌。
《山居秋螟》的前半首写道: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空山”二字点出此处有如世外桃源,山雨初霁,万物为之一新,又是初秋的傍晚,空气之清新,景色之美妙,可以想见。天色已暝,却有皓月当空;群芳已谢,却有青松如盖,山泉清冽,淙淙流泻于山石之上,有如一条洁白无瑕的素练,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多么幽清明净的自然美啊!
写景如画,随心挥洒,这样动人的自然写景,正是通过清新淡雅、自然平实的语言表达出来,达到了艺术上炉火纯青的地步,以自然美来表现诗人的人格美、理想中的社会美,通过对山水的描绘寄慨言志,含蕴丰富,丰姿摇曳,耐人寻味。
王维的诗又多以虚写实,《如汉江临泛》的中间两联: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
颔联把所见江山的空间跨度极力加以扩展,以至于无穷无尽。“有无中”的山色,“天地外”的江流,这种因远而虚的境界,展示了江面之宽、江流之长。诗人用“有无”和“外”,点出了画面由实景而化入虚白。颈联再用一个“浮”字,以郡邑浮沉、天空摇曳的幻觉,极写水势的浩渺潏荡,似乎把郡邑描写成海市蜃楼了。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更真切地表现出“前浦”波澜壮阔、浩渺连天的风貌。这不能不得益于王维诗歌语言的平淡自然而又体物精细。
二、意象空灵剔透,虚幻静谧,富于变化。
司空图的《诗品》中就曾用“白云”比喻“超诣”的神韵,说“如将白云,清风与归。远引若至,临之已非。”王维将心性具象为白云,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也恰恰是这种效果。
王维在诗中取意象最多的是云: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送别》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过香积寺》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终南别业》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观猎》
比如《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那一抹返照的夕阳,那被夕阳辉映的青苔,还有那只闻人声不见人影的深林,该可以勾起多少的遐想,该可以给人多少的审美享受!王维在山林溪壑之中,既寄托了自己高尚其志、不与世俗合流的人生理想,也倾注了他对自然之美的衷心喜爱。包括那些体现禅宗哲理、给人以极端幽静之感的诗篇,同时也有生趣盎然,鲜洁明丽的意境。又如《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此诗借空山无人之涧户与自开自落之芙蓉来表达空寂之境。然这一“空寂”之境,并非是完全的死寂、冷清,在“空寂”的表面下,仍然存在着生命的跃动,那自开自落的芙蓉花,正是此种生命跃动的象征。
王维笔下的意境不是平面的、单一的、一成不变的。他在创造客观山水的意境时,通过自己全身心的浸染、感受,使客观景物带有诗人强烈的主观色彩。借用王国维的话说,就是使“无我之境”变成了“有我之境”,从而构成一种艺术意象:为表其惆怅之情,空间物体失却了它们固有的自然属性,而披上诗人强烈的主观情绪,比如《华子岗》;为表其空虚静寂之感,时间似乎亦可停止流逝,比如《鹿柴》;随其意兴所至,空翠之色似乎可以润湿人衣,如《山中》;甚至于月光可以惊起小鸟,如《鸟鸣涧》;莓苔青色可以浸染人衣,如《书事》。在诗人主观意兴之映照下,客观存在的山水景物变为心理意象,为表达诗人的情思服务。
三、讲究色彩,从虚处落笔,并以青白色为主。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被称为“诗中有画”,而且是“有声画”,是不无道理的。王维以画入诗,使他笔下山水田园景物的布局错落有序,富于图画美。绘画艺术讲究虚实相生,常留虚白供读者再补充。王维深谙此道,在描绘山水景物时往往从虚处落笔,如前引《汉江临泛》的颔联“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其状江水浩渺,山色空濛,有以少胜多,一以当十的艺术效果。
山水田园诗成熟的一个重要标志,即是对色彩的使用的自觉程度。王维作为一个画家诗人,对色彩的价值认识及对色彩的遣使,便更具创造性了。
以《山中》为例: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仿佛是随意的点染,然却已非自然色了,诗人选择秋山本身就存着深刻的含蕴,满目苍郁的秋山缀以稀疏零落的红叶,再衬以通过幻觉错觉而滋生出来的诗意感受和心灵色彩,全幅画就蒙上了似幻而真的生命感动的烟雾。
就像他所开创的南宗画派以水墨为主一样,在水墨的浓淡明暗变化中表现山水的物理和质感。在诗中王维偏好青白两色:
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鹿柴》
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节事》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山中》
这在诗人笔下同样可见,如《送元二使安西》中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朝雨乍停,天宇清朗,道路洁净,路旁柳树被雨水洗出了它那青翠的本色,而柳色之新,又映照出客舍青青来,从而构成了一幅色调清新明朗的图景。再如《白石滩》:
清浅白石滩,绿萍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沙明月下。
河滩上的水,水底的石和水中的蒲草,清晰如画,以明月照彻滩水,水才显其“清”,滩才显其“浅”,水底之石才显其“白”。不仅如此,从那铺满白石的水底,到那清澈透明的水面,还可以清楚地看到生长其中的“绿蒲”,它们长得又肥又嫩,差不多可以用手满把地采摘了。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一个“绿”字:光线微弱,绝色就发暗,能见其绿,足见月光之明亮。月之明,水之清,蒲之绿,石之白,相映相衬,给人造成了极其鲜明的视觉感受。
四、讲究音响,以动写静,动静相映
王维对大自然声响的处理,集中体现在音响上,如《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濞深涧中。
这里人闲、夜静、山空皆是从静态入手的,它们构成了春天山涧夜晚的静谧。诗人又写了花落、月出、鸟鸣,这些动的景物,一个“惊”字唤醒了一个息息相通的世界,不仅荡涤了那种死沉沉的气氛,而且更加突出了山涧的宁静幽美,创造了“鸟鸣山更幽”的境界。又如《过香积寺》:不知香积寺,数里入高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步入茫茫山林,行不数里就进入白云缭绕的山峰之中,古树参天的丛林中,杳无人迹,忽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隐隐的钟声,在深山空谷中回响。有小径而无人行,听人声而不知何处,再衬以周围参天的古树和层峦迭嶂的群山,这是多么幽静空灵的境界!诗人描绘了幽静的山林景色,更着意写了隐隐的钟声,这钟声非但没冲淡整个环境的平静,反而增添了深山丛林的僻静氛围。
王维的山水诗善于以动写静,以静写动,动静相映,写出自己极为细致的感受,捕提一瞬间的动人景象。如《山居秋暝》的颈联: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诗人先是听到“竹喧”,才知道是“归浣女”,先看到了“莲动”才发现了“下渔舟”,诗人写出了先有所闻、后有所见的细致感受。“竹喧”、“莲动”这些美的动态和美的音响,动静相衬,自然天成,既精妙入微,又含蓄隽永。不难想象,在“竹喧”“莲动”过后,又是怎样的清静,这比单写静更富有诗意,更耐人寻味。在清新宁静而生机盎然的自然山水中,自然美和心境的美完全融为一体,创造出空灵、明净、飘逸的意境。
王维的诗歌开创了一个时代,堪称山水诗“正宗”。其诗往往把实景与它所暗示、所追求的虚境融为一体,给人以最大的审美愉悦感。同时,他的诗与他采用的某种物象间也往往具有某种内在精神,使自我融合万物,又投影在色彩、意象、音响和语言中,营适了空灵、明净、飘逸的意境,使山水田园诗发展到了顶峰,并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诗人,成为我国文学史上具有独特风格并占据重要一页的一位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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