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卖枣的卡车停在小城菜市场入口不远处,车厢里摆满大大小小的纸箱,纸箱里装着各种各样的枣,大的、小的、无核的、切成两半的……
司机仰躺在驾驶室里悠闲地玩着手机,车厢里坐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卖枣。她可能唯恐阳光晒黑自己娇嫩的皮肤,用一个偌大洁白的口罩几乎把整个脸颊捂严,双眼也被一副宽边墨镜所遮挡,二人可能经商经验丰富,或是懂得顾客心理及买货规律,此刻对来来往往出入市场的顾客根本不屑一顾,都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摆弄自己的手机,好像车上满满登登的货物与他们无关似的。
年逾六旬的老太太丁岚大清早就出了家门,在市场里优哉游哉地晃荡到九点多之后,才拎着大包小包的杂物缓步走出菜市场大门,路过卖枣车时停下问道:“枣多少钱一斤?”
“多少钱的都有!”可能逛市场的人打听价钱的多真正买枣的少,所以女人连头也没抬随口答了一句。
“最大的枣多少钱一斤?”丁岚指了一下装有大个红枣的纸箱问道。
女人的眼神这才离开手机屏,站起身和颜悦色地看着丁岚道:“大姨,您别管价钱多少,先尝一下这种枣的口感,这可是新疆的和田大枣,其他产地的枣与和田枣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女人穿一件白色丝质短袖,她刚一在车厢里站起,丁岚的目光便被吸引过去,因为她看见女人胸前晃动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这块碧绿色的玉佩如核桃大小,被一根红色线绳系在女人胸前,随着她身体的移动而缓缓晃动着。玉佩上雕琢着一只小老鼠,栩栩如生,给人一种小老鼠要在玉佩里跳出来的感觉。
丁岚可能隔着宽大的车厢距离比较远的缘故,看那块玉佩时觉得不真切,就和女人说:“姑娘,你过车厢这边来我看一眼玉佩可以不?”
女人可能为了卖枣想和丁岚套点近乎,她干脆走过来在脖颈上摘下玉佩递给丁岚说:“有什么不可以的啊?看一眼又看不坏,难道你一个老太太还会拿着玉佩跑了不成……”
女人说着竟然自己咯咯地笑起来,丁岚看到女人玉佩时已经感到意外,当她接过玉佩看时心立刻不由得一紧,继而心脏砰砰地狂跳起来,虽然心里紧张,但丁岚却强装镇定,同时神情专注地翻过来调过去认真看着玉佩。女人感到好奇便打量起丁岚来,这一打量女人心底也是一动,眼睛看着丁岚心里不由得暗想:这位老太太咋这么像我妈呀……
丁岚手拿着玉佩认真翻看,女人则盯着丁岚的脸暗自揣摩,二人好似同时被人实施了催眠术,而且已进入催眠的最佳状态,似乎所有人世间琐事此刻已与她们无关,两人的神态已完全沉浸于各自的意境之中。
片刻之后女人缓过神来说:“大姨,您不是要买枣吗?咋对这块玉佩如此感兴趣啊?”
丁岚被女人一问也收住思绪,手却依然拿着玉佩表情凝重地问女人:“姑娘,你这块玉佩是买的,还是……”
女人今天也不知自己为啥,初次见面竟对丁岚没有丝毫陌生感,见丁岚问自己便不假思索地说:“大姨,这块玉佩是纯和田玉雕琢的,现如今工匠们的手艺恐怕很少有人能雕琢出如此精美的玉佩,您看上面那只小老鼠就如有生命气息一般,您再看玉佩反面的芬字,那个草字头就如一株青草鲜活地长在上面……”
丁岚好像对眼前这块如此精美的玉佩并不感到稀奇,她不理会女人那些赞美玉佩的话,而是把手伸进自己衣服领子里,轻轻在脖颈上也摘下了一块玉佩,然后把两块玉佩放在自己手掌里进行着比较。
丁岚摘下玉佩时卖枣女人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因为她看见两块玉佩几乎一般无二,无论大小、色泽、形状及上面的小老鼠看着都一模一样,于是女人忍不住伸手抚摸着两块玉佩问:“大姨,您也有这样一块玉佩?”
丁岚却答非所问地说:“姑娘,你还不曾回答我玉佩是买的,还是……”
女人马上答道:“买的?到哪里去买这种玉佩啊?听妈妈说这是我外婆小时候的玉佩……”
丁岚认真地看着女人问:“你妈妈今年贵庚?外婆身体可还硬朗?”
女人边看玉佩边答道:“外婆身体还可以,但近两年也不行了,毕竟九十岁的人了,妈妈五年前已经病逝……”
两块玉佩虽然相同,却因串玉佩的线绳各异极好分辨,女人伸手拿起丁岚那块玉佩仔细观察,当她看到玉佩上也有字时便大喊起来:“大姨,您看啊!这两块玉佩上的小老鼠不但一样,而且您这块玉佩背面的芳字和我玉佩上芬字居然也这么相似,就好像是一个人同时雕琢出来的一般,草字头竟然也活灵活现地雕琢在上面……”
女人对两块玉佩近乎相同惊诧不已,而丁岚却好像依旧没受到震动,见女人大惊小怪便不温不火地说:“姑娘,你不觉得这两块玉佩应该是一对吗?”
“两块玉佩应该是一对?”女人被丁岚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她不知丁岚这些话是何含义,只好用愣愣的眼神看着她等待下文。
丁岚见女人愣神就说:“听我母亲说童年时她父亲曾定制过这样一对玉佩,两块玉佩分别属于姊妹俩,姐姐的玉佩刻有芬字,妹妹的玉佩则刻有芳字,一两句话和你也说不清楚,如信得过你就跟着我回家一趟,因为我这块玉佩就是我母亲的,老太太今年也九十岁,但耳不聋、眼不花,就是近两年腿脚有些不灵便了,她平时不愿意提过去的陈年往事,所以我只粗略知道玉佩是母亲童年时的东西,偶然问起玉佩时母亲就会心情不悦,故此我们一般情况是不问此事的,老太太见到这块玉佩或许可以说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一种好奇心驱使着卖枣女人,她连想都没想就说:“信得过、信得过,有什么可信不过啊?我这就跟着您走……”
卖枣女人说完去驾驶室和司机打了一下招呼,然后二人拦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一路聊着朝丁岚家驶去。
从聊天中丁岚得知女人叫田莉,今年三十五岁,司机是她丈夫,家在新疆和田某地居住,夫妻俩是专门来东北贩卖和田大枣的……
三轮车载着她们一番左转右拐后在一所老式房屋前停下,二人下车后丁岚领着田莉走进院子,进屋后丁岚说:“姑娘,你在这间屋里稍坐片刻,我先到母亲屋里和她打一下招呼,免得老太太心里产生什么顾虑。”
过了一会儿丁岚返回,和田莉交代过几句后便领着她去了另一房间,田莉走进房门时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盘腿坐在床上,一双无神的眼睛正专注地看着自己。
老太太虽然看着田莉却并不和她说话,而是把手伸向女儿丁岚说:“你说的那块玉佩拿来我看看。”
丁岚闻言扭头看着田莉说道:“我刚才扼要地和老太太说了玉佩的事情,把你的玉佩摘下来让她看看吧……”
田莉也感到奇怪,不知何故自己竟然如此听从丁岚的话,她说让来这里就跟着来了,让摘下玉佩也二话不说摘下来就递给了老太太。
丁岚也摘下自己玉佩递过去,老太太先接过田莉的玉佩,随手又拿过丁岚的玉佩,回手在身边纸盒里摸出一副老花镜,戴上之后把两只玉佩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在老太太观看玉佩的同时,田莉和丁岚也神情专注地看着老太太,她们见老太太拿玉佩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同时面部表情也逐渐发生着变化,先是变得神情凝重,继而两行浑浊的老泪沿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淌而下。
可能是泪水模糊了老太太视线,她摘下老花镜擦拭着问田莉:“听俺闺女说这块玉佩是你姥姥的?”
“那还错得了吗?是我妈出嫁时姥姥送给她的,妈过世后我就一直戴着它了。”
“孩子,知道你姥姥名字吗?”老太太浑浊的目光盯着田莉问。
“不知道,只是听妈妈说过姥姥姓林。”田莉一脸不解的表情看着老太太答道。
老太太一听田莉说姥姥姓林,突然伸出手抓住田莉的手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说:“孩子,那就对了,你姥姥是我亲姐姐,我们是双胞胎姐妹啊,这对玉佩是我俩七岁生日时父母送给我们的礼物,姐姐叫林芬、我叫林芳,玉佩上雕琢的字就是我们各自的名字,因为我们是属鼠的,所以玉佩上都雕琢着小老鼠……”
老太太此话一出丁岚和田莉顿时目瞪口呆,尽管丁岚之前曾想过两块玉佩之间可能有什么特殊联系,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样。
特别是田莉更感觉事情太离奇,新疆和塞外东北相隔千山万水,之前也不曾有丝毫联系,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成了双胞胎姐妹?这不是天方夜谭嘛?!
但是,田莉一时间又找不到恰当的语言否定老太太这些话,于是吃惊的眼神在丁岚母女脸上游离,观察她们表情有什么变化,想从中找到合理的解释。
丁岚见田莉疑惑就说:“姑娘,我想此事是错不了的,你可以想想看,咱们在此事发生之前素不相识,更没有什么恩怨,我们有必要撒谎骗你吗?骗你有什么用处啊,难道只是为了骗些枣吃吗?”
是啊,田莉心里也是在这么想的,丁岚老太太只是在买枣时偶然看到自己的玉佩,才引出跟她来家里让老太太看玉佩的事情,她们事先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预谋的啊,于是她看着丁岚说:“大姨,如果真是那样咱们这不就是亲戚了吗?这样吧,车里的枣今天也不卖了,我打电话让他把车开来这里,然后咱们再坐下来仔细聊聊。”
田莉说着也不待丁岚回应,掏出电话立刻拨了过去:“志刚,发生了一件特殊的事情,咱今天别卖枣了,你把车开到西郊某小学门口,十分钟后我到那里去接你。”
待田莉丈夫志刚把枣车开过来被接进丁岚家,继而丁岚和田莉扼要和他说了玉佩的事情之后,志刚也感觉此事有些过于离奇,丁岚见他们夫妻有疑问,便看着母亲说:“妈,您看这样好不好?您仔细和我们说一下有关玉佩的事情,否则我们都疑团重重啊。”
老太太沉思片刻之后叹着气说:“哎,没想到临死之前还会知道姐姐的消息……”
一见老太太如此感叹,几人猜到她可能要说玉佩的事情,包括志刚在内都瞪大眼睛看着老太太,同时也在心里猜测着各种各样的答案。
老太太缓了一会儿神语气沉重地说:“此玉佩是姐姐那块绝不会错的,因当初我们常在一起比着欣赏,故此铭刻于心底。我们老家在河北吴桥,祖上历代都是耍杂技的,父母生了我们姐俩之后再无生育,我从记事起一家人就一年四季漂流在外耍杂技,父亲一副担子挑着所有道具,领着我们全家在全国各地云游为生,七岁那年秋天我们辗转来到新疆,也就是在那里我和姐姐度过了七岁生日,同时父亲为我们定制了这对玉佩,哪知我们过完生日不久就发生了不幸的事情。
那天我们奔赴某地演出途中遇到了暴风雨,而且天色已黑,从天而降的暴风雨拧着劲下。我们睁不开眼睛,更辨不清道路,父亲领着我,母亲扯着姐姐艰难地跋涉在雨中,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们靠偶尔的闪电辨别着方向,可是由于水急路滑,母亲和姐姐不慎摔倒在雨水里,母亲慌乱中爬起时却不见了姐姐,姐姐被山洪冲走了……
姐姐被水冲走后我们再也不敢乱走,在一个积水较浅的地方相拥躲避着暴风雨,直到近午夜时分大雨才停下来,雨停后无论怎么呼喊和寻找也不见姐姐身影,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在一高岗处等待天明,挨到天亮后才看清楚,原来我们身处于一个面积极大的沼泽之中,积聚于沼泽里的雨水如同汪洋一般,哪里还有姐姐的影子啊。
我们一直在附近寻找了多日,也曾在周围村屯逐个进行排查寻找,可是,无论怎么查找姐姐却依旧踪迹皆无。但父母不死心,其他地方也不去了,专门在姐姐失踪的那一带边耍杂技边查访姐姐,几个月时间过去了,那一带几乎被我们走遍,竟然丝毫没有姐姐的消息。
直到进入腊月之后,彻底无望的父母决定离开那里,但他们觉得丢了女儿无脸再回吴桥老家,故此便来东北某地安下了家,从此不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并且发誓以后绝不再干耍杂技这一行。
转年春天父亲又去新疆寻找过姐姐一次,查访了月余时间依然一无所获,至此之后父母就彻底死心了。以免提起此事伤心,日后生活中一般谁也不提这个话茬,我父母过世之后此事就更加无人知晓了,哪成想今天竟然无意间又遇到了你……”
老太太一番话既在情理之中、又出意料之外,几人直听得瞠目结舌,见老太太不再说话志刚说道:“根据老人家所说的情况基本可以断定二老是亲姐妹无疑,事情如想得到进一步证实也并不难,只需给二老做一下DNA检测即可,如今做这种检测也并不繁琐,较大的医院应该都可以……”
丁岚一听眼前一亮,马上看着志刚问:“她们相隔那么远,而且年龄都那么大,怎么做DNA啊?要抽血吗?”
志刚却轻描淡写地说:“远怕什么呀?年龄大也没关系的,据说做DNA头发也可以。”
他们当下做出决定,田莉夫妇卖完这批枣之后马上返回新疆,走时带着老太太一缕头发,到新疆后再带着田莉姥姥头发去进行鉴定……
几人也不等待两位老太太做DNA验证了,他们根据玉佩上的字和两位老太太的姓氏与名字,及刚才老太太所叙述的事情,便已完全认可他们是亲戚关系无疑,所以田莉夫妇便不再住旅店,而是搬来丁岚家住着卖枣,十几天后他们发来的这批枣已全部卖完,即将回新疆时田莉和丁岚说:“大姨啊,我回新疆第一件事就是去给二老做DNA鉴定,结果出来我会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告诉你们,不管二老的DNA结果如何,咱们的亲戚关系也这么定下来了,您就是我亲姨,下一批货发来还住在您家里卖。”
丁岚马上接着话茬说:“孩子,错不了的,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啊?两块玉佩一样,上面雕琢的字和两个老太太名字相同,这是多么大的机缘巧合我们才遇到一起的啊……赶快回去吧,祝你们一路平安,我在家里等着你们早日回来。”
一个星期后田莉拨通了丁岚的电话,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她对着电话喊道:“大姨啊,两位姥姥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她们果真是一对孪生的亲姐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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