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深处的学生们散文

2020-11-07 散文

  春天走得有些匆忙,匆忙得让人措手不及,哗得一下就进入了夏季。田野的热风呼啦啦掠过,青草疯长,樱桃带着一个春天的小尾巴,在油绿的叶子中间闪耀着油画般的光泽。红了樱桃,绿满山坡,黄染麦稍,四处弥漫着小麦和油菜的气息,一派生机盎然的情景。与此同时,六月的考试季蓄势待发,高考、中考、小升初、幼升小,一系列考试接踵而至,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将迎来人生的毕业季。

  从十八岁中师毕业踏上讲台,弹指一挥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二载,岗位从小学到高中,送走了一茬一茬的学生。蓦然回首,如歌岁月中,孩子们一张张花朵般的笑脸,如优美的画面;一阵阵追逐嬉戏的声音,如动听的旋律。在这动人的乐曲中,总有几个特殊的音符,时常在我的耳畔响起……

  93年,伴随着大街小巷中李春波“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的歌声,18岁我被分配到了甘沟小学教书,担任六年级的语文老师和班主任。班里大一点的学生也十五六了,年龄的相近让我很快和学生打得火热,恰好弥补了我教学经验的不足。新和尚爱念经,我很快爱上了这一班娃娃。

  春香就是最早进入我视野的孩子,高挑的个头,微黑的皮肤,她穿着一件紫色的夹克衫。她学习一般,考试就在六十分左右徘徊。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课间,不知因何事和王超同学吵起来了。她杏眼倒立,声音尖细,气势汹汹地指着王超的鼻子说:“看你那梨瓜贵贱我不知道了,笨狗扎着狼狗势!”我被逗笑了,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的乡间俚语,表现力如此生动。王超见了女孩子,就爱撩猫逗狗,本事不强还爱惹恼那些丫头片子。面对春香的一番数落,他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在其他同学“嗷嗷”的起哄声中,他只能放空话吓唬:“好男不跟女斗,咱们下午放学路上,走着瞧!”春香听闻此言更是得意,小嘴吧嗒吧嗒地跟机关枪痛痛快快放了一梭子。我和几位年长的老师在办公室里闻听此番争吵,都哈哈大笑,好一个快嘴女子。

  六一儿童节到了,学校举办了简单而热闹的文艺演出。我们齐聚在学校枝叶婆娑的柳树下蒲花初绽的花坛旁,放声歌唱。男孩子穿着白衬衫,外套一件灰色小马甲,和毛宁唱《涛声依旧》的打扮一样,合唱了一首郑智化的《年轻时代》。春香登台,脸上化了浓妆,眉毛弯弯,小嘴红嘟嘟,马尾辫高高束起,穿了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更显得婷婷玉立。她大大方方独唱了《三百六十五个祝福》:“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出,我送你三百六十五个祝福……”甜美的歌声,一边唱一边拍手,下面的师生一起拍手和着节奏小声哼唱。一曲唱罢,一百多个孩子的学校沸腾了,掌声雷动,她的演出将联欢会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春香心眼实诚,她家有几棵杏树,麦收时节杏子成熟了。绿中泛红的梅杏酸甜可口,一斤可以卖七八毛钱,村子里的人都把杏子看得紧。她每次来学校,脸晒得红黑红黑的,两个裤兜里装得鼓囊囊的都是杏子,一见面就掏出来给我和数学老师吃。我劝她别拿了,小心家里人揍你。她说:“没事,我摘了我家的,顺手还摘了我三娘家几个,他们没有看见。不就是几个杏嘛。”哇,竟然还有顺手牵羊来的,弄得我们哭笑不得。

  七月份考试,我的首届毕业生离开校园,顺利考入了初中。小学老师工作调动频繁,暑期会后,我也去了另外一所小学任教。国庆节后的一个星期四,一个老师满脸惊慌地对我说:“昨天中学的一个女娃骑自行车回家取馍,在街道的丁字路口,被旬邑下来的一个大卡车当场轧死了。”我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问详情,他接着说:“甘沟人,叫春香。”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我手中的杯子和一颗心一起摔碎在了地上。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呢?我跑到村子里打听消息,其他赶集回来的人的话印证了这一噩耗。

  此后的一周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课堂还是课下,我眼前交替出现的是春香穿紫色夹克和白裙子唱歌的影子。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她美好的人生爱没有开始怎么就戛然而止了呢?

  经历了那件事情,我开始思索:作为老师最应该教给学生什么?最看重学生什么?是孩子们的生命,没有了生命,一切都是妄想。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认识死亡,死神索取的是我的第一届学生——那笑靥如花的春香。思想上的蜕变,使我迅速成长为一个真正的意义上的老师。此后每当我接手一个新班级后,最操心叮嘱最多的就是安全,特别是交通安全。

  二十一年过去了,我依然不敢翻看那张毕业照,不敢聆听蔡国庆的那首《三百六十五个祝福》。有时碰着那班学生,已经两个孩子的王超,经营长途班车的班长王继伟,我就想起了春香,一切人生的美好都没有经历而夭折的孩子。你的离去,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那天散步归来,路过药店门口,一个小姑娘倚门张望,眼睛清澈明净,梳着别致的小辫,文静漂亮,酷似画家王沂东油画笔下的人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在这时,孩子的妈妈出来了,冲着我惊喜地喊了一声:“赵老师!”竟然是利群,那个让我十几年牵肠挂肚的学生。她指着我对女儿说:“这是妈妈的老师,你也叫老师。”抚摸着那小闺女的头发,看着已为人母的利群,千言万语一起涌上心头,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利群是2000年我带的初三毕业生,那时的利群,纤细的黄头发,浅浅的笑容,话语不多,成绩拔尖。她天资聪明,学习刻苦,多么深奥的数学题,多么冗长的语文课文,多么绕口的英语单词,都难不倒她,各科老师都喜欢这个腼腆的女孩。她的家庭经济拮据,吃饭时经常右手端着着一个搪瓷缸子左手拿着一块干锅盔馍就去了教室。印象最深的是她穿着一双布鞋,鞋面前半截是红平绒,后半截是毛蓝平绒,没有一双完整的鞋面。这样土气的打扮,让她似乎有些自卑,毕竟是个大姑娘了。但是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学习。在这个孩子身上,我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于是特别怜惜这个孩子。

  中考成绩揭晓,全县三千二百名考生,她成绩位列第三十名。在别的家长喜滋滋地带着孩子去市里的重点高中报到的时候,她的父亲却让她报考了乾县师范。那时,国家已经对所有大中专院校的毕业生不包分配了,学校分配的两个大专毕业的师范生,工作三年了还没有工资,中等师范毕业生找到工作的希望几乎为零。成绩如此优异的学生,家长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的断送孩子的前程呢?我强烈希望她上高中,依她的成绩和勤奋,三年后必定能考上一所重点大学。自己的低学历,在现实工作中遭遇的坎坷,让我不顾一切去找他的家长说道。

  炎热的八月,我骑着自行车找到了利群所在的村子。在村口的果园里,被汗水迷糊了眼睛的我向一位老者打问她家的住址。老者明白来由后,请我在他的苹果园茅草房中喝水,一边抽着旱烟向我详细介绍了利群家境。利群的父亲是个长相剽悍的男子,满脸络腮胡子,曾经是个老民办,在生了三个闺女后偷着生个儿子续香火,结果被人告发,开除出了教师队伍,回家当了彻头彻尾的农民。工作没指望了,过日子没了心劲:果园里荒草疯长,不管;四处赌钱,赌债累累;经常喝酒,烂醉如泥。前两年,利群的大姐初中毕业,出落得楚楚动人,长长的辫子,学习也优秀,没有人供给她上高中,今年前季就订婚了。据说彩礼的六千元,被她的父亲拿去还了所有的赌债,老汉磕了磕烟锅里烟灰对我说:“回去吧,女子。她家没钱供给她,也没有人打算让她上高中。你说不动利群她爸,弄不好还会骂你个狗血喷头。丢了脸面,你怎么从这村子里走出去呢?”

  那个炎热的三伏天,果园上空热气蒸腾,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嘶鸣,我不知道自己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怎么回到了空旷的校园。比暑假的校园更为空旷的是我空寂的心。利群最终去上乾县师范,临走前买了一个小小的相框放在我的窗台上,下面压着一封信,信里表达了对我的感激之情。手捧书信,压抑了多日的泪水,顺着我的面颊肆意流淌……

  利群进入师范不久,学校撤点并校。许多学生一看前途无望,返回来读高中。和她一起上师范闫妮经过努力考取了西安邮电学院。而利群在拿到一纸中等师范的毕业文凭后,转身去了南方的电子工厂打工,在流水线上度过了她本该能拥有的的大学生涯,我再也没有见到她。几年后她的妹妹丽妮在我任教的学校读完高中考上大学,她的弟弟虽不用功,扩招后也读取了大专。只有利群,永远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了。

  近几年随着生源的锐减,学校为了招收到优质学生,减免优秀学生的学费住宿费。国家资金开也始向对贫困地区倾斜,高中助学金发放的范围越来越大,金额也越来越多。许多企业和私人经常来学校联系贫困且品学兼优的学子作为资助对象。每当此时,我就想起了利群,心里叹息:这么好的机会,利群怎么就没有逢上呢?

  站在街上,我们聊了很久,她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女儿在县城上幼儿园,儿子小在家里爷爷奶奶带着。丈夫跑出租,日子过得不错。我叮嘱她,让家人开车慢点。她说:“老师,高中工作忙,你要注意身体。我好好照顾两个娃,一定让他们接受最好的教育。”说完,泪花在眼眶里闪动。我赶紧扭转头,手摸着那个花骨朵一般的闺女,忙不迭说:“是的.,是的。”

  泪眼朦胧中,眼前浮现出那熟悉的场景:十五年前的校园,那个一手端水一手拿着干馍的黄毛丫头利群。酷热的炎夏,知了在疯狂嘶叫,一个让人心碎的中午……

  东东是02年代的初三毕业生,9月1日开学报到时,初秋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细细的绒毛闪闪发亮,长得高高大大,多么阳光帅气的男孩。面对一班陌生的孩子,就抓他当班长吧,可是他似笑非笑地说:“老师,我管不住同学。”我碰了个软钉子。举目四望,满教室不是毛丫头,就是脸上还没有长痘痘的男萌神,就他一个大神,估计只要管理好他,其他人就搞定了。一番磨破嘴皮的说教,他终于勉强答应当班长了。

  一个月过去,我发现他不当班长的真正原因是他的懒惰。他学习吊儿郎当,成绩却在班上名列前茅,源于他的聪明。我们的教室在学校一楼的最西边,早读或者午自习时,我站在教室门口或者讲台上,总能一眼瞥见他踩着急促的上课铃声沿着花园边三步并作两步赶来。铃声刚落,他准时站在教室门口喊声“报告!”批评他迟到吧,没有;说他守时吧,其他同学已经做好上课或者自习的准备了,他才晃进来。

  我找他谈了几次话,语重心长地说:“快要中考了,加把劲,你的成绩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他挠挠脑袋,嗯嗯答应,我就不好多说什么了。他篮球打得行云流水,三步上篮一气呵成,操场边的一帮女生目光始终粘着他,总在他稳稳把球送进篮筐时肆意尖叫。他举荐贤才推荐了一位副班长——一个极热心的男孩,也是篮球高手,然后将班务基本上全推给了人家。二人配合默契,我也省心。作为老师希望他再努力一些,中考成绩优秀根据分数减免学费的,他其实也挺需要的。临阵磨刀,不快也亮三分。反反复复的叨叨中,收效甚微。他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绝对不早到校一分钟,成绩徘徊在年级十名左右。

  不出意料他的中考总分是499分。根据高中的政策,他只能享受到减免一年的学费的优惠。500分的学生,减免三年学费。他告诉我这一消息时,脸上略带遗憾。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懊悔,趁机劝他:“现在差一分损失的是钱,高考中一分就是一操场的学生,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学习上缺少狠劲,高中可不敢报这样的侥幸心理。无论多么聪颖的学生,没有艰辛的付出,考上名牌大学,几乎是痴人说梦。”他慎重地点点头。

  我调入高中时,他已经上高二了。校园的篮球场上,经常会看到他挥汗如雨,那年学校进入领导班子的换届,管理极为松懈,他依旧和过去那样没有任何紧张感,更谈不上刻苦攻读。高三开始了,很意外他没有进入重点班。我私下里询问教育主任是什么原因。主任说:“那个孩子,聪明有余勤奋不足,而且带头煽动班里的同学不交资料费,那就呆在普通班吧。”我去找他核实情况,他说的确如此,因为那收费不合理。我急了,高声训斥:“高三了你还在钱上计较,心思往学习上放吧。”他不言语。

  没想到开学后不到一个月,在街上意外地碰见了他,身边站着初中时期的一个女孩珍珍。他低头小声说:“退学了,原因以后告诉你吧。”和平时的轻松表情不一样,他的笑容里有几分勉强,有几分难为情。

  他选择了复读,这一年他很用功,校园里很少看见他玩耍。高考结束,差强人意,他考取了东北大学的采矿专业。我知道他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他复读是冲着重点大学去的,但还是差了十几分。没办法从小学习上缺少的那点狠劲,已经成为了骨子里的习惯。我猜测,复读这一年,恋爱也多多少少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大学毕业后,听说他在榆林开了一家手机店专营步步高手机。去年春节在老家的街道碰见时,身边跟着他年轻貌美的妻子,就是高中时期那个女孩子,俩人一脸的甜蜜。

  看着他成人立业,心里真为他们祝福。青春是自己的,性格是天生的,不是老师教出来的,人生之路得靠自己一步一步去走。所以,当自己的孩子在青春期后我很少教导他。对着一朵开放的花儿,就要鼓励它:绽放得更灿烂些吧!我能做的,就是陪伴他们成长。

  今日早读结束,裹挟在下楼学生的滚滚人流中。他们故意夸大的说笑声、咚咚有力的脚步声、扑面而来的汗味、亲密的凑近私语,四十岁的我,猛然想起了今日正好是“小满”。这些即将毕业跨入一个新的人生阶段的孩子,也正在经历人生的“小满”节气,如正在灌浆、颗粒渐饱的小麦,满怀憧憬,满怀希望。夏天将要来了,我满怀期待迎接今年的第一个收获季节。

  ……

  和所有老师一样,每年的金秋时节,我会迎来一张张陌生而新鲜的面孔,紧张而又期待;每年热浪袭向黄土地上葱茏的草木时,我会送走一批批熟悉而青春的面庞,轻松中略带失落,这就是教师职业。

  没有一个农人会关心成熟收获后的麦粒会变成谁手中的馒头或者碗里的面条,可是老师会关注每一位学生毕业后的去向,在哪一块土壤上生根发芽开花,因为教育的终极目标是让每个鲜活的个体“安其所,遂其生”得到充分发展。牵挂就是祝福,希望我的学生们每一个人都平安、快乐、幸福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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