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公鸡的打鸣声便惊破了黎明前夕的宁静。我睁开惺忪的双眼,向外望去。银白色的月光落在了窗棂上。老屋前的槐树上,柴垛上,牛棚子上,淡淡的月色给院落里营造着一份朦胧的色彩。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吠叫声,鸡鸣声,一声接着一声,互相交换着,连成一片。早起的人们赶着牛羊,驴驮,挑着水捅。咯吱咯吱的忙碌在村庄的深处……
月光中,我看见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窑洞的水桶边,用扁担挑起来,轻轻的关上门,便消失在了窗外的月光里。
我记事起,母亲一直这样,把起早贪黑当作是一件最为平常之事。那时候,我们住在山坡与平原接壤的地方。天长地久,饮水要到很深的山沟里去挑。一担子水,经常累得母亲腰酸背痛。
月色渐渐褪去,东方露出了鱼肚般的微白。清晨的麻雀开始沿着屋檐叽叽喳喳。在树梢上飞蹦乱跳着。母亲挑水的身影还未出现,我便拉着妹妹跑到山坡的崖畔边,向着山路望去。山路上挑水的人极其稀少,大部分都是驴驮。听见木桶在山路上发出抑扬顿挫的声音。毛驴喘着粗气,艰难地迈着步子,吃力的在挣扎着。
一个家庭有一头驴子,对于农民来说,是件最奢侈的事情了。由于家境贫寒的原由,我家迟迟买不起一头驴子。看到别人赶着驴子驮水,又省事又省力,心里煞是羡慕。母亲心里并没有灰心丧气,便暗自高兴起来。为乡亲们感到自豪,骄傲。只要乡亲们富裕了,自然也可以沾光添彩。何乐而不为呢?这是母亲发自内心的感慨。
日子久了,乡亲们知道父亲身体不好,卧病在床。看见母亲挑水的艰难与辛苦,左邻右舍便纷纷地将毛驴借给母亲驮水。他们的热情友善与大爱之心无时无刻的感动着母亲。
经过几年的艰苦奋斗,母亲将一些农作物变卖了,换来了一头驴子。从此,告别了用肩膀挑水的生活。饮水解决了,父亲与母亲乐滋滋的。看着心爱的毛驴,前后左右的端详着。用手抚摸着,嘴里念念有词。看着父母亲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为了回馈乡亲们的恩情。母亲看见谁家有农活,困难,便将毛驴借给,不是驮水就是拉碾子。村庄里的家家户户,母亲几乎都给帮忙干过农活。
那时候,看到母亲辛苦的日子,
我下定决心,想着好好去读书。要走出这座大山,这片贫瘠的土地。母亲的起早贪黑,忙忙碌碌。我们放学回家,母亲总是在第一时间为我们做好饭,变换着口味。菜园子母亲种上了红红的西红柿,碧绿的黄瓜,豆角。绿油油的菠菜,芫荽。一到蔬菜之季,母亲将多余的摘下来送给左邻右舍。看着乡亲们吃着自己亲手种的蔬菜瓜果,心里暖融融的。
不管农活再忙,日子再苦。我从小都在母亲的艰苦岁月里成长着,目睹着她劳动在田间的身影。烈日炎炎下,汗水滚落在母亲的额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岁月蹉跎,光阴似箭。一晃多年过去了。那条山路上,依然能看见那些年曾经母亲走过的身影与脚步。我寻找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放眼望去。山沟深处,草木萋萋,绿荫成林,流水潺潺,牛羊满山坡。昔日的荒芜变得枝繁叶茂,一幅如诗如画的场景。
山坡下有一处荒地。大约二亩多,母亲为了不让土地浪费。一到春天,母亲行走在高低不平,崎岖的山路上。肩膀上挑着担子和农具。把荒凉的山坡开垦的平整而疏松。在开垦出来的土地里种上马铃薯,向日葵,油菜籽。
三十里山路,母亲一个人肩负着重任,默默无闻的行走着。在荒芜的土地里寻找着希望,生命。种植着粮食,蔬菜。为了获得以后清贫日子的改变。在风吹日晒里,母亲的脸膛被岁月的尘埃侵蚀的焦红焦红的。一双干燥的手宛如粗糙的树皮。在大山深处,生活是宁静的,没有太多烦躁,而只是多了一份清苦的味道。母亲没有太多的抱怨。用自己手中的锄头挥舞着春天的旋律。将山坡点缀的繁花似锦。农作物一荏接一茬地生长着。母亲看在眼里,心里美滋滋的。
那些年里,一到夏季,挖药材的人络绎不绝,整个山坡上,沟壑间,到处都是人,大人小孩。遍布在整个山头上,这样一来,挖药成了一阵风。容易挖到的地方几乎人过草空。母亲只好选择在崖畔很危险的峭壁上去采摘与挖掘。极其危险,稍有一闪失就会有不测发生。母亲大概走山路习惯了,她来回稳健自如。母亲采药时,常常带着水和干粮,为了节省体力与时间。她在山坡上一呆就是一整天,渴了喝些水,饿了吃些干粮。只到自己有所收获,看着一捆捆扎实的药材,喜笑颜开。长年累月里,母亲便已习惯了上山下坡的生活。山沟里到处都是野生的药材。母亲一刻也不闲着,将长在野草地里的土抛开,挖出药材,一根根捋顺,捆好。一直到太阳落下山坡时才收拾好农具,同夕阳的余晖一起隐匿在山路上的。
长此以往,山路上,我总会看见母亲的肩膀从未闲着。大概是长期在重力的压迫下,使得肩膀一个高,一个低。在这样苦涩的岁月里,你只能坚持不懈。面对种种环境,去适应,去生存,才能留在这座村庄里,守住自己的儿女,自己的家人。
多少次告诉父母亲,不要太过于劳累了,她只是笑笑。不甘示弱的母亲从外婆家牵回来几只羊。在荒山坡上,沟壑里,便开始了她又一个新的征程。在山脚下挖出几只窑洞,用树木围成院墙。早晨将羊赶到山上,日落时又将羊赶回窑洞里。逢农忙时,一边种地,一边放牧。秋天里庄稼一下地,村庄里的人们便无所事事。东家窜出西家窜进。而只有母亲行走在山路上,放牧着她那几只可爱的小羊羔。山里的野草长势凶猛。一到冬天,母亲早早后用镰刀割下来,打成捆。放在阴凉干燥处。这时候的冬天,冷了起来,牛羊也懒得出来,躲在窑洞里,伸着头哞哞的叫着。摇晃着尾巴,看着打来的草料,慢嚼细咽起来。
这些羊,在母亲的心中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她细心照料,无微不至。这些有肥有大的羊,邻居看在眼里好是羡慕。都要问问母亲养羊的经验与方法。
逢年过节,男娶女嫁,红白喜事。都要来我家买羊,看着一只只羊被村民牵走。母亲心里很难过,她强忍着内心的疼爱之情。一只只羊被牵走了,牵走的是一只只生命。母亲有时很无奈,很困窘。可她想想躺在床上的父亲,看着我们兄弟姐妹上学的困难时。她才强忍一时的心痛,把不愉快作为一种笑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子里的人口慢慢的在剧烈增长,土地越来越少,不是种一些农作物,就是渐渐盖起了新的房屋。使得比较平坦的土地由贵重变得成了抢手货。于是,人们又在山坡上,荒芜的杂草滩开垦种植。
山坡上到处开满了野生的花朵,长着无数叫不出名字的野草与树木。盛夏的季节里,草木繁盛。牛羊吃着鲜美可口的野草,自由自在的游荡在山坡上。
山林间,听见鸟儿在啁鸣,偶尔扇动着翅膀飞向远处的另一座山头。凉风从山坡上吹过,阵阵让人清爽愜意。牛羊低头啃噬着草,甩动着尾巴拍打着嵌在身上的蚊蝇。
在夏天,雷雨很多,天气变化多端,有时晴空万里,刹那间,不知从哪里涌起层层叠叠的云朵,将天空堆积成山,低低的压在山头。彤云密布的天空正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向村庄的山坡急促而来。一阵阵狂风大作,雨点儿宛如大豆粒似的从天空中急剧而下。雨水拍打着地面上的树木,山沟一片白茫茫。像这样突如其来的鬼怪天气,母亲不知淋了多少次。
俗话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母亲出门便经常带一把雨伞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风来如山,雨来如海,无法躲避。一场雷雨的来袭往往会给人们带来恐惧,惊慌失措。行走在山路上的母亲就这样被大雨浇灌着。年轻时,母亲便觉察不到什么,而随着年岁的增加,日子久了,母亲浑身上下遇到天阴下雨酸痛难忍。给日后的病情埋下了隐患。
我一直记得我们的窑洞窗台上,台阶上,到处都是母亲熬汤药的药渣子,随处可见弥漫着苦涩的药草味道,深深的印在了我儿时的心灵里。父母亲的脚步在山路上走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在平凡的日子里默默无闻的行走着。
秋天的山野里望上去,依然葱葱郁郁。
母亲走在山路上,背上的蒿草捆压在身上,远远望去,看不见母亲的身影,只见一捆又高又大的蒿草捆在山路上慢慢的向前移动着。仔细一看,才发现偌大的蒿草捆将母亲遮挡住。为了储存一个冬天的柴禾,从立秋过后一直忙到霜降下来。储备好的柴禾一到天气变冷,烧炕取暖,生火做饭。这时候的村庄各家门前屋后都是一堆堆放好的柴禾,迎接着冬天的到来。积蓄的柴禾直到第二年春暖花开时,方才告别烧火炕的日子。气候稍微变暖,生活在窑洞里的人们还是要或多或少的用柴禾烧炕。因为在黄土层深厚的窑洞具有一个好处,冬暖夏凉,所以即是夏天睡火炕也得烧把柴禾,驱散凉气。柴禾是生活在黄土高坡人们最为重要的冬季取暖材料。
那条山路啊!何其是三十里。不管多么漫长,也阻挡不住母亲前行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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