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刚来的时候,是父亲把她放在方形的柳条筐里,用摩托车把她从大山里驮来的。那年刚入冬,凛冽的北风吹得她那小脸向红透了的红富士苹果。父亲带她一进理容院的门,她就用怯怯的眼光四处打量,像一只刚会飞的小鸟一样。父亲领着她的小手,客气地对理容院的老板说:“刘老师,孩子我就交个你了;俺们山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严师出高徒啊,俺希望你能对秀儿严格管教。”
原来这是父亲送女儿秀儿来理容院学徒,第一天到,免不了要说些客气话。
这家理容院在颜城是很有名气的,老板叫刘素琴,是全城美容美发行业中首屈一指的人物。顾客去美容美发,打上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干净利索的外表再配上她那麻利高超的身手,谁来到这里,谁就立马觉得惬意无限。
秀儿刚到,自然是有些害怕;但不久,她那一直僵着小身子就舒展开了。老师不指使她,她也能自主地找些零活干了。师姐们都说她很有眼神——会找活干;她自然也就博得了老师的喜爱;素琴就让她站在自己的身旁,一招一式地教他技术活,顺便也让她帮自己干些辅助的工作。时间不长,秀儿的活儿就有点像老师的样子了。
一天理容院来了一位客人,满腮的硬胡子吹着酒气。秀儿很客气地请他坐在理发椅子上,几秒钟的工夫就把毛巾围在了客人的脖子上。
“大叔,请你先洗洗头吧。”秀儿甜而细的嗓音引起了这位客人的注意。
“就,就你吗?你给我洗头?”
“艾!就俺给你洗。”
“闹笑吧?”那人吹着酒气从理发椅子上站起来,“你今天没上幼儿园吧,哈哈哈哈……”“哪能呢!”平素八面玲珑惯了的素琴,赶忙解释说,“别看这孩子长得像个袖珍娃娃,今年已满十九周岁了,而且活路可不比别人的差。你先让她给你洗洗看,不中,我再重新给你洗。”
酒气鬼又重新打量了秀儿一番,觉得也秀气可爱,于是就让秀儿给他洗了头。
“好好好!”洗完头后,享受着秀儿那麻利舒适的擦头动作,酒气鬼一个劲地夸赞不已。从那以后,只要酒气鬼一来,点名就让秀儿给他洗头。
秀儿能讨老师的喜欢,不仅仅在于聪明勤快,主要是她那答应声很快,几乎到了和老师的指使声同步的程度。
秀儿刚来的几个月,都是她父亲用摩托车把她驮来;下班后再用摩托车把她驮走。几个月后,她就开始骑小轮自行车来回赶班了。他家住在西岭镇的一个山峪村,往返山路就得十多公里,有时下班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这年刚打春,素琴和其他几个学员一早来到理容院,一进门就看到一个大纸箱子放在了理发椅子上。大伙打开一看,鲜红透亮的樱桃装了一整箱子;大伙正在纳闷的当儿,秀儿进来了,红苹果一样的小脸上两眼笑成了个月牙形。
“秀儿,这一大箱樱桃是你带来的?”
秀儿只是笑,不做声;待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
“你啥时侯带来的?”
“昨天晚上。”秀儿这才说话,“你们忘了,俺有老师给俺的钥匙。是俺让俺爸爸和俺一块带来的,俺自己又带不了。”
“多少钱啊?得给你家钱啊!”
“不知道,”秀儿脸上带出不高兴来,“这是俺自己家的樱桃树上摘的,给老师和师姐们尝尝鲜。”
“不行,一定得给你家钱,这樱桃很贵的。”
“啥钱不钱的,”秀儿有点急了,“俺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于是大伙就不再提钱的事了。
一晃一年过去了,春天,秀儿给大伙带来鲜樱桃,夏天,秀儿给大伙带来鲜玉米,秋天,秀儿给大伙带来嫩南瓜,冬天,秀儿给大伙带来鲜地瓜。一句话,秀儿说,给老师和师姐们尝尝鲜。
一晃又一年过去了,秀儿成了理容院的骨干。很多的老主顾一踏进理容院的们就叫她秀儿经理。秀儿也就一天比一天的神气了起来。有一回,素琴不在的时候,她竟也大胆地管理起其他学员来了。
一天秀儿刚上班,素琴就把她叫道身边对她说,从今天开始,她有工资了。一听说自己有了工资,秀儿高兴地跳得老高,上去抱住素琴亲了又亲,“俺一定好好干,不辜负老师对俺的希望。”
“你啥时候变得这样油嘴滑舌了。”素琴也诚恳的笑着逗她说。
第一次领到工资,秀儿给大伙买了些小吃;第二次领到工资,秀儿就无声无息了。从那以后,大伙再也见不着秀儿带来自己家种的鲜货了。
“秀儿,今春你家的樱桃树早熟了吧?咋还不见你带点樱桃来?”
“秀儿是你叫的吗?”秀儿拿出经理的气势来,指着一个跟着起哄的新学员鼻子怒吼道:“你不知道今年的樱桃特别贵吗?”
从那以后,大伙就不敢再提鲜货的事了。
秀儿第三次领到工资后,架子逐渐大了起来,慢慢地也不像从前那样听话了。有时候素琴说她几句,她虽还不敢顶嘴,但脸上是带着不服气的样子的。素琴考虑的是秀儿她那已经掌握了的娴熟的美发技术,好歹哄着她以借她的力使罢了,况且眼下生意正旺,人手正缺,所以对她的指责也就将就了点分寸;秀儿呢,正好得寸进尺,有时候竟当着顾客和老师的面撂下手中的活,伸一会儿胳膊蜷一会儿腿,懒洋洋地像是有意表示对这份工作的厌烦。素琴也不当面责备她,只是在顾客走后才略显愤愤地说:“像什么样子!以后不允许再这样!”
秀儿第四次领到工资先买了一部手机,手机频繁地叫得素琴心烦意乱。这天,秀儿的手机刚停止叫唤,一个白胖胖的小子探头探脑地走进理容院来,手里拎着一个快餐盒。
“秀儿在吗?我来给她送点好吃的东西。”
秀儿接过快餐盒,不做声,只是笑。
素琴知道,秀儿这是开始谈朋友了。
刚发过第五次工资,秀儿就没来上班,这是秀儿从来都没有过的情况。
“都第五天上了,秀儿还没来上班吗?”素琴向一个学员问道。
“没有,可她父亲来过电话了。她父亲问秀儿几天没来上班了,还说今天要来找你谈谈秀儿的事情。”
由于秀儿的不辞而别,素琴心里一直都不高兴,听说秀儿父亲要来谈秀儿的事,自然也就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午饭匆匆用过后,素琴默默整理着自己使用过的美发工具;学员们也都分头清理自己岗位上的卫生。
一辆驮着方形柳条筐的摩托车停在了理容院门前,学员们知道,是秀儿的父亲来了。一进门,他就铁青着脸对素琴说:“刘老师,你不该给秀儿发工资。俺知道你是好心,可……”
“是啊,”素琴接过话来说,“自打秀儿领到工资的那个月起,我发现她就开始变了。这不,到现在还没个人影呢!”
“说老实话,刘老师,俺们家并不缺钱。秀儿在家的时候,不好好读书,初中没念完学就不上了。俺把她送到你这里来学徒,也是想让她学点东西,可如今……”秀儿父亲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情绪也变得焦急起来,“可如今到哪里去找她呢?”
“这段时间,秀儿一直都没回过家吗?”
“没有,一直都没回过家!有了钱,她就在外面乱花,她在家的时候,俺是很控制她的。”
这时顾客已经陆续上门了,素琴只好暂时放下话柄,先给顾客理起发来。
“秀儿老师,你忙吧,俺先走了。若有了秀儿消息,先给俺个电话。”秀儿父亲是个会看头势的人,他不想影响别人的生意。
“刚才走的那人是秀儿的父亲吧?”一位顾客对素琴说,“今天一早,我在汽车站看见秀儿了。我还问过她呢,我问,你不在你老师那里干了?她说,傻瓜蛋才整天在那里干呢,俺干那么多的活,技术又好,一月才给俺那么一点点小钱,没意思,俺正准备到大城市去挣大钱呢。你看,现在的孩子,翅膀还没硬倒想飞了,真是……”
顾客还在一个劲地叨叨不停,素琴已经没了心思再往下听,她撂下手中的活,先是呆呆地愣了一下,然后就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随便!她想去哪里,那是她的自由。”
“老师,要不要先跟她父亲说一声?”一个学员提醒老师。
“再说吧……”素琴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她心里明白,她只传授给了秀儿技术和算账,其它的,她什么也没传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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