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想要忘记一些事,是痛苦的事;想要记住一些事,却是困难的事。人,总是在苦悲中活着。在那看似欢乐的笑容背后,又有多少难言的伤心;在那高歌欢舞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苍凉的心境呢?痛苦、彷徨、矛盾、焦虑、忧郁,这是一些什么样的情绪呢?为什么生命与之的对抗,是那么孱弱,总会时不时输给它们?想要诠释这些情绪(情感)时,突然觉得自已的表述有些词不达意,就暂且不表吧。
《汉语的祖先》一书译序中有这样一段话:“有声分节语言的成熟,才促使现代人类获得了崭新的认知方式和有效的传播工具,终于掌握了开启现代文明宝库的咒语……”。正是这句话,让我感受到语言的伟大魅力。也正是这句话,让我对汉语的多义与岐义突然敬畏,甚至于有点望而生畏。是的,语言充满着人性的温和,但同时又充满了暴力;语言是艺术,也是荒诞;语言是纯美的,但在某种语境中又充满了血腥。意识到了这些,我开始俱怕写作,但又忍不住要自言自语一些东西。这样的“东西”,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作品,看客们大可把它看作是某个陌生人的倾诉吧——对,就是倾诉,或者认为是一个颠狂者的谵语,也无不可。
假期最后一天,莫名其妙地烦躁。也许是外出的计划泡汤,也许是近两天家中居留亲戚的缘故,自己也搞不清楚究竟为何。于是一大早起来,想去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方独自呆半天。想了想,感到座落着《四库全书》藏书阁的那座山上肯定人少,便背上相机出了门。先步行到西关,然后乘车到小西湖立交桥,想徒步过桥去爬那座秃山。边走边看,觉得黄河上的这座斜拉桥很有气势,就选了几个角度连拍几张。望着那浑黄色的河水从桥拱下流过,心中突然冒出了“廊桥”这个记忆符号。或许是对那部书中主人公的印象太深吧,每每遇到桥时,就不由想到了这个经典的爱情故事。那么,我就权当这是自已一个人的“廊桥”吧。这,又有何不可呢?
二
走到桥中央时,几排斜柱与桥面形成了一个夹角,如同一个三角形的取景框,对面空濛的天水间,一幢大厦显得分外醒目。对好焦,刚揿动快门,一辆轿车突然撞进画面,让这张图像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又试着拍了几张,正要收手时,对面车道上行驶的几辆车先后停下,从车上涌下来二三十个男男女女。从年龄、着装来看,似乎是周边那个区县的人。这群人中有人手中拿着香烛,有一个人从车上取下一包红绸包着的东西……正猜度着,一个中年男子已跪在桥上,点然了一沓纸钱,其他人也纷纷向河中抛撒着什么东西。开始,我以为是一群人在放生。记得曾经多次在黄河边遇到过放生的僧人和信众。又转念一想,日子不对呀。可惜那些人都背对着我,一时间无法看清,弄得太清楚。但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呢?出于好奇,我又举起了相机……
正在聚焦时,有人边轻轻在我肩上拍了一把边问我干什么。我扭头看时,见是一个不认识的男子,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从他的眼神中没读出敌意,我才笑笑说没干什么。男子说,他们是在撒骨灰。哦,原来如此。没料到我猜度的是生(放生),事实却是死(与亡者告别)。扭头望对面的人,都从红绸包中捧出东西(骨灰)一扬手就往河水里撒。转身低头再看河面,果然水面是有一个象装药的方纸盒样的东西,仔细辨认,果然是骨灰盒。心中一沉,顿时失去拍照的兴趣,抬脚往桥北走去。
到桥下又走出很远,回头看时那帮人还站在桥上,似乎不愿离去。但可以想像得到,他们中有些人是悲伤的,而更多的人则未必,说不定还有人在心底窃喜呢!世上,在乎你的人除了父母等亲人外,还有几个人真正爱惜你呢?朋友的这个问题我真回答不出。是的,在这个文明的星球上,所遇到的、听到的,都是一些让人绝望的事:兄弟相残、夫妻相残、朋友相残,诸如种种。虽说这并不是普遍现象,但一听到、遇到这些事,我总是抑制不住地感到心境的悲凉、绝望、忧伤……
伤心是一种什么滋味?绝情又是一种什么滋味?伤心是难过,是难以释怀的一种情结、心灵的一种症结。而要做到绝情,恐怕是在生命弃世的当口。只有离开这个世界时,才会将爱、恨、情、仇一同带走。如期不然,一个人是很难说自己或别人绝情的。只要活着,活在这个世上,内心就会有一些情感的纠葛、风浪,谁又能免得了呢!
三
阳光很暖,照在黑色的铁栏栅上,反射出一抹抹金属的冷。阳光洒满了矮墙上爬着的五叶地丁,迎面看上去那一片片红叶,形同一簇簇跳动的火苗……不远处的私人山公园也一派秋色:秋林深深浅浅,稀疏的白杨与侧柏泛黄驻绿;可夹杂其间渐渐枯萎的杂草、裸露着的青灰山岩却如一道道疤癞难看极了。隔着一条干枯的水沟,在私人山公园左侧的这座山,却光秃得没有树木,荒坡野山上只长着些不知名的野草,近了,才看清这些野草零零星星还开着些黄花、白花、蓝花……花的娇弱与山的强悍,反差是那样强烈,让人的心灵不由震懔起来。
爬过了架在沟上的小桥,就该上行了。依山势排列着的长长台阶,如同一座巨型的钢琴。走在上面,就如同踩响了生命的琴键。我一步一步向上爬着,却仿佛听见命运的音符在向下滑落,一个接拍、再一个节拍。台阶一直朝着山巅延伸,山很陡,一时看不到路的走向。让人不禁怀疑这条路的尽头,是不是就在天上。踏着这条路上行,伸手就可触到蓝天、白云。突然间想吼一嗓子:“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天路上面,是不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爬到半山腰那座亭子时,虽没有气喘吁吁,却也额头微汗了。正想坐下歇息时,却觉得眼前一亮,仔细看时,才看出是一株秋天的向日葵枝杆上,有三朵巴掌大小的花朵开得正欢。这个季节,早过了向日葵花期正盛的时节,为什么它却迟迟才开?再瞧瞧它的样子,估计是正当长高时被人折断过,而且还不止一次,所以它长得不高、不壮硕,但却依然从几片叶柄处发出了新枝,开出了三两朵小小的黄花。这株低矮、花朵小小的向日葵,若开在别处也许是不起眼的,但开在这里,却独成一片风景:如同一位孤独的行者驻足,于天地间独舞;又若一位智者,独吟红尘之上的清风;更象一位特立独行的游侠,昭然着生命的不屈梦想的不灭。这株历经扼杀而生生不息的向日葵,让人联想到许许多多,心潮澎湃起来!
我分明觉得,自已的历阅竟与它是那样相似。默默地注目,一时间我觉得面前的这株花充满了神性。我觉得心情开朗起来,血脉鼓涨起来——这株花正在为我注入一种生命的能量?我又想,能与它相遇也许是一种难得的缘份吧。感慨之余,我用相机留下了这一动人的画面。只是我读不懂它的出现,是要给我一种什么样的启示?
四
刚出门,就遇到一辆开往公墓的殡藏车,有人把手伸出车窗,沿途撒着巴掌大形同麻钱的黄纸。这是为亡魂的引路钱,在那条路上,每个星期几乎都会遇到、看见三五次出殡的车队、引路纸钱,所以就司空见惯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在一个丁字路口,一辆花车(婚车,后面有一溜长长的车队)却与殡藏车擦肩而过:生与死,就在这个路口猝然遭遇。其实,生与死,这是每天每时都在发生的事情。而让人有些动容的是,生与死就这样不期而遇了。这样的场面,让人喜悦的心情多少都会蒙上灰暗的色调。
生,是生命存世的必然。死,是生命最后的归宿。世间的事物瞬息万变,一切生灵均难逃死亡的法门。于生,谁能说得清;于死,谁又能道得明呢?记得读一本关于如何学佛的书时,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位姓黄的铁匠,向一位游方和尚请教如何修行,和尚说你可以念佛呀。于是黄铁匠按照和尚教的方法一边打铁一边念佛,旁边的人见了不理解,说你打铁就已够辛苦了,还要念什么佛,那岂不更辛苦。黄铁匠却告诉大家,说过去站在炉旁觉得非常热,可是现在不觉得热了,以前打铁觉得手臂酸痛,现在却不觉得了。后来有一天他告诉妻子“我的老家在西方,我今天要回家去”。妻子以为他开玩笑,就说你去好了。黄铁匠仍然打着铁,边打边念:“叮叮铛铛,久炼成钢;时间一到,我往西方。”念完,他拿着铁锺,面不改色站着去了。
自然,这则故事是借黄打铁的修为,想劝告、说明一个人只要想修行,就有时间。忙,对于许多人许多事,只是一个借口罢了。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就一定会有时间去做。还有偈云:“人身难得今已得,佛法难闻今已闻;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从这则故事中,我也读到了别的意味:譬如信仰、追求、执著、恒心、不懈等等,也是做人处世时精神层面、灵魂向度、思想内蕴的修行法门。
五
攀登上山顶,一眼看到牌坊式的大门时,就感受到被一种文化的气息包围。兰州文庙是近两年修建的,文庙红色的大院围墙里,落座着包括供奉“万世师表”孔子的“大成殿”在内的三进式仿古建筑,在右侧还有讲述孔子一生的图文画廊。画廊前有一方平地突起的岩石,上面书有“根深蒂固”四个大字。此外,院子各处几十尊古代先贤、大发明家、大思想家、大教育家、大文豪的大理石雕像布局,还没有全面峻工。在这雕像群中,有老子、墨子、荀子、朱熹、范仲淹、周敦颐、程颐,有司马迁、董仲舒、郑玄、王曦之,有华佗、张衡、祖冲之、贾思勰、郦道原,有屈原、朝愈、李白、杜甫、苏轼、徐霞客,还有陆九渊等等。
站在一尊尊雕像前,阅读着早已耳熟能详的这些先贤、文豪、大思想家的生命,欣赏着他们的精典思想华章、诗文、学说名句时,再次感受到了中华文明的源远流长,感受到传统思想文化的博大精深。反观时下,文化的低俗、没落;思潮的衰微、混乱;学术的浅溥、投机……都表明了人类的心灵是何等轻浮与浮躁。而这正是一种综合的不治之症,暂还无药可救。所谓的现代文明生活,是人类前进了一大步,还是倒退了一大步,没有人能给出结论。现代文明的标志,难道仅仅是物质的富有,地球村落的繁荣与狂欢?人类的精神家园在何方,通向精神家园的路径呢?人类,究竟得到了什么,又丧失了什么或正在丧失的是些什么呢?
从文庙出来,才想起此行是要去《四库全书》藏书阁的。向一位文庙工作人员模样的人询问,他指着文庙后面远处的另一座仿古建筑说那就是,还告诉我藏书阁不对外开放,去了也见不到《四库全书》。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失了去藏书阁的兴趣,折身欲向山下走去。
壁千仞,脚下的路却与来时相反,不是望不到头,而是一览无余。被铁链连接、紧锁着的山径,曲折迂迥,每一处观景台、每一个转弯都看得清清楚楚,真是会当“文庙顶”,一览“黄河瘦”。正前方的城市楼群,在河那边如同小孩搭垒的积木房子,又若沙盘模型,给人一种虚浮飘渺的印象。视野的左右两端,分别是小西湖立交桥与安宁黄河大桥。望见桥时又想起了撒骨灰的那一幕、那群人。这时突然想起,我方才是踏进了文庙这个死门,可不但没有绝望的、悲凉的感觉,但相反倒有一种触摸到先人们思想的脉动、有种生机勃勃的感动。
打开行囊,取出最后一筒黑啤,当拉开拉环的一刹那,啤酒沫喷射而出。看着泡沫渐渐破裂、破灭,我又想到了生与死。也想起了一句话:“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可是对于生死,真的又有谁能勘破呢?
秋天的正午,阳光很暖。饮完啤酒,抬起脚步,我想该下山,得朝下一个目标游走了。
2008-10-11伏龙坪·九米斋
姓名:张志明
通联:兰州市城关区南临夏路139号静安大厦东塔1104室兰州玛雅广告公司(730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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