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宽敞的走廊上放着几盆不起眼的花草,母亲细心地养护它们,宛如自己的孩子。我每每看到母亲把它们搬来搬去,心里暖暖的;又每每看到这些普通的生命熬过严寒酷暑,终于枝繁叶茂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到母亲其人,对母亲的感叹便油然而生。
1997年的阳春三月陪姐姐从医院回家的路上,看到一株桂花树光秃秃地兀立着,而它周围的同伴早已披上新装,绿叶成荫了。我很伤感地伸出手去抚摸它。“呀!”我惊喜地叫出来,“多么不可思议!”连病弱的姐姐也被感染,露出会心的笑。我们看到,在它黑黝黝的枝干上正探头探脑地钻出无数的芽!于是,我想到母亲,母亲的善良,母亲的坚忍,母亲对生活的信心,母亲面临灾难时的大无畏,它们第一次撞击了我的心灵。
母亲的善良是与生俱来的。
母亲年少时,在离家很远的学校读书,常常饥肠辘辘。尽管这样,有一次母亲还是毫不吝啬地把身上仅有的一块钱给了比她更困难的同乡学长。多年后,早已儿女成行老学长对着我们一群小儿女讲起“一块钱”时,依然情深意长。在我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对这“一块钱”是不屑的,然而,随着年岁渐长,世情渐薄,我不再轻视它所包含的友情。
母亲自幼父母双亡,上高中时和她相依为命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母亲的“大学梦”随之破灭,孤苦零丁、无依无靠的母亲嫁给了父亲,天南地北的两个孤儿走到一起,白手营造走一个家。在乡间简陋的蜗居里,我们兄弟姐妹四从相继出世,父亲在外地工作,照顾不到家里,四个年幼的孩子,全靠母亲一个人呵护,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
1969年,我们举家回到巢北老家,我对老家最深刻的记忆是:老家发大水,父亲挑着一担稻箩,一只里面坐着我,一只里面坐着弟弟,好多好多的水,我害怕得一直在哭。在老家,父亲继续当他的穷教师,母亲当起了挣工份的代课教师,父亲一个人微薄的工资根本维持不了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母亲心一横将家里唯一的一床像样的被絮拆了,重新弹过,用来纺纱织布卖钱。母亲不会纺纱,白天怕人家看了笑话,就晚上偷着学,纺得胳膊都肿了。母亲用纺纱织布卖的钱买了一架旧缝纫机、一本裁剪书,学着做衣服。我们家的这台缝纫机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一转起来,就像开着一台拖拉机一样响,那年头,我们家的拖拉机一响,就有人来“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母亲只好晚上做。母亲好强,要面子,宁愿关起门来带着我们在家喝米糊,吃咸菜也不肯开口向别人借,我们四个孩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穿过补补挂挂的衣服,母亲总是忙着将大衣服改小,旧衣服翻新。我们的衣服和鞋子及我姑姑家三个孩子的鞋子都是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的.,每天晚上母亲都要在灯下忙到鸡叫才去睡觉。即便是这样,母亲也没有忘记对我们的品德教育。
有一年冬天,九岁的姐姐在水塘边淘米时捡到一个鹅蛋,一个鹅蛋在那个岁月里有多么的了不起,是现在的孩子无法想象出来的,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拿回家给母亲,母亲见了很严肃让姐姐从哪儿捡来就送回哪儿去,姐姐很委屈,母亲的理由是:只要不是自家的东西就不能拿。姐姐只得把这只无主的鹅蛋送回原处。母亲的这一举动成为老家人的茶余饭后的笑话,也成为老家人夸母亲好的理由之一。母亲清高如此,深深地影响了我们的人生。
回老家的第二年,先后是我患肝炎、哥哥患肾炎、母亲患阑尾炎。父亲在离家较远的镇中学教书,不能天天回家,母亲拖着虚弱的身体料理四个孩子的饮食起居。为了不失去代课教师的工作,刀口还没有愈合的母亲就坐在教室里上课。母亲本来就柔弱的身体更加不好了,贫病交加的日子,接二连三的灾难没有打垮母亲,母亲挺直腰板,用她瘦削的肩膀为我们遮挡起一片没有塌陷的天空。
我和母亲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妈,那时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差一点得了神经病。总是不停地劝自己慢慢来,总会好起来的。”
是的,总会“好起来”的。母亲就是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度过了老家炼狱般的五年。
五年过去了,我们相继长大。为了给我们创造一个比较好的读书环境,父亲和母亲决定离开上学不便的老家,离开老家那天中午,我们兄弟姐妹四人坐在船舱里,吃着美味的湖水煮湖鱼,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不知有多开心,哪里明白父母的无可奈何。我们这六口之家,就像一只小船,父亲母亲就是那劈波斩浪,抵挡八面风雨的摇橹人。
斗转星移,我们这条漂泊的小船终于有了自己宁静的港湾。退休后的母亲安详而知足,忙里忙外忙个不停,辛苦了大半辈子,是到了含饴弄孙,享清福的时候了,然而意想不到的是,97年,一向身体健康的姐姐回家看病,竟然被确诊为尿毒症,生命危在旦,这从天而降的打击一下子击得母亲摇摇欲坠。为了省钱,母亲绝然地坚持一个人在上海陪姐姐住院。在姐姐病危的五天五夜里,母亲独自一人经受着生离死别的痛苦;在姐姐昏迷不醒的日日夜夜,我们都不知道,年届花甲的母亲经受着怎样的煎熬,不眠不休的母亲又有着多少无处诉说的伤心。母亲回来后,我清洗她的衣物,忍不住伤心痛哭。母亲高度近视,从未出过远门,我不知道她是怎样上的长途夜班汽车;母亲一生清洁成性,我不知道同车的人吐了她从头到脚一身污秽时,她在怎样遭罪!
伤心是一种说不出的痛,伤心的母亲对父亲讲,他们要健康地活着,多活一天就能多照顾姐姐一天。从姐姐生病到姐姐去世的八年内,为了让姐姐有足够的营养,母亲总是想方设法地把菜做得可口,保证姐姐有胃口吃得好,吃得健康。听人说,鸡血、鸽子血吃了补血,从前从不敢杀生的母亲不知杀了多少只鸡闷了多少只鸽子,母亲说只要姐姐能活得更久些,她不怕死后下地狱。
母亲无限的爱没有能挽留住姐姐,白发人送黑发人,母亲的悲伤没有言语能表达,但是母亲没有倒下去,母亲再一次从痛苦中走出来,并把它踩在脚下。母亲说她不能倒下去,她要照顾父亲,她不能让孩子们的工作受影响。母亲有条不紊地生活,镇定自若地照顾父亲,关心我们,养花种草。
母亲的大无畏,母亲的坚强一次又一次地撞击了我们的心灵;母亲的镇定和对生活的信念给了我们一家人战胜一切的勇气。
我们有足够的信心面对未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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