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共有五间,叫它老屋,但它并不老。几年前,它是村里第一家使用铝合金做门窗的住宅。老屋及四合院的围墙全部用灰色的水泥沏起,平滑细密的纹理,使老屋增加了一层不受岁月浸染,牢固而稳健的态势。如今它排列在新农村建设的规划里,依然不失大气。住在老屋时间最长的是我的奶奶,八十多岁的老人,步履孱孱,日复一日,一双粗裂的老茧手抚摸遍了老屋里的每一个角角落落。
然而,老屋还是老了,老屋的力气再也换不起它的主人。老屋的眼睛哭花了,根根筋骨再也经不起擦拭,任凭南来北往的灰尘肆无忌惮的张贴。不知什么时候,老屋的胸膛那口老式的挂钟,也消失了有节奏的韵律,老屋的心脏也随之渐渐的衰退下去,微弱的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老屋真的老了,枯瘦的只剩下一副躯壳。偶尔被门口一只叫小黑的看家狗叫醒。老屋知道,这是它唯一能够听的到的语言。陌生的人走不进来,昔日那些思念老母亲的孩子们也不会来了。老屋和一只狗,心照不宣靠回忆默守着当下的日子。
老屋是极其朝阳的,踏进奶奶的新居时,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宽敞的院落里,错落有致的排列着几棵不大的果树,还有些单薄的枝条,努力伸展着手臂,挥着刚刚吐露的新芽,沐浴在春风里欢动着,喜迎这些归心似箭的孩子们。进入客厅,是用两间合一的大厅,再加上偌大的窗户,正午时间,阳光能够射进大半部分空间,明亮而温暖。客厅的中央,摆放着早已被小孩子们擦洗放亮的古色古香的老式桌椅,左边是一个崭新的茶几和两排可以备用的沙发床。奶奶说,家大人多,回家来住下,也不比你们城市里差多少。奶奶说的极是,乡间的夜晚,静谧而清新,偶有几声虫鸣,也是一曲绝妙的催眠曲,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这样的夜晚,我常常是睡过了头,等醒来时,奶奶已把早饭做好了。她总是轻声的问上一句:“我把你吵醒的?”
与奶奶的卧室相间隔的是后储藏室。里面总是被叠压着大大小小的礼品,只有有限的空间能供人活动。有一次,大家都聚在客厅里闲聊,只是少了奶奶。我打开了院子里所有的门,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回到屋里,推开最后一扇储藏室的门,看见奶奶正卷缩着身子,勉强地坐在一张桌子边,伏在面案板上,两手用力地擀着一张厚厚的面饼。奶奶说:“用鸡蛋活的面,我给你们炸麻花吃。”伙房就在院子的东墙,里面备满了各式样的柴火。有劈开的木头块、小树的枝丫、几种农作物的秸秆。我蹲在炉灶的旁边,看奶奶把一片一片的麻花面片,放进烧热透的油锅里,麻花的周围瞬间生起密密麻麻细碎的油花,阵阵香气顿时扑面而来。用筷子左右翻转几下,麻花越来越硬,等由白色变成土黄色后,就可以出锅了。奶奶炸的麻花香酥可口,味美纯正,谁要是吃了,谁的肚子里准能生出馋虫。奶奶把炸好的麻花分成若干份,来看她和没捞着来的,人人都在份。
我曾在老屋里一次次接过奶奶亲手为我们制作的各种食品,每一次转身,都背负着她浓浓的心意,沉重的我几乎迈不动即将要远行的双脚。而面对自己非常稀少的探望,惭愧的我常常无地自容。老屋成了我时刻眷恋的家,每每看见炊烟,就想起奶奶,想起那一屋飘香的等待和牵挂。
当我几乎习惯的再次风尘仆仆去推开老屋的大门时,老屋已被一把闪着铁腥气的大锁紧紧的锁上了。我的手无力地从那冰凉的铁块上滑落下来,那一刻老屋和我站立成两个世界。每每我徘徊在老屋前,握在掌心出汗的钥匙,始终不敢去打开。我怕,我怕满院氤氲的苍凉和沉寂,我怕小黑陌生的打量,最终会露出敌视的目光,我会不会在恐慌中迷失自己。
老屋终究裹在我的记忆里老去,我只有一遍一遍想象里面的情景,会不会一如几年前的那样,平整的院落里,依旧分明着奶奶走出来的足印;茂盛的果树冠丛里,挂满着奶奶和小鸟争夺下来的被蒙上各种颜色方便袋里疯长的果子;我们的被褥一遍又一遍的灌满着阳光的味道,伏在奶奶的肩头上一步一步向老屋走去……
怀念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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