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腿被烫了,我一直没敢跟哥说。伤正好在膝盖上,过了两天,我在厕所退下裤子看,烫出的水泡已破,皮肤红紫,要溃烂了。一走路,就疼,我强忍着,在校园内尽量迈出正常的步子。特别是到宿舍,我更要小心谨慎,哥哥若是看到了我的伤情,他非得数落我不可。我不想听他数落。
那年,哥哥上初三,我上初二,学校离家五六里路,没有自行车,只好住校。刚上初一时,哥哥要我和他住在一起,以便照顾我,这也是父母的意思。一到吃饭时间,哥哥就提着水壶去食堂前的锅炉那里去打开水。一般的情况下,他不会让我去打水的。一个学校就那么一个锅炉,一到放学,住校的几百口学生就蜂拥着去抢水,打晚了就没了。又没人维持秩序,“抢水”期间,锅炉前人头攒动,屁股乱晃;茶缸、水壶相互撞击的声音,同学互相埋怨、争吵的声音,响成一片。这是一种战斗,个小力弱、不会见缝插针的永远不会占上风。初一时我的个头还不到1米5,人又瘦,最怕的就是体力竞争。哥哥虽不比我高多少,身体也不算结实,但为了我们在吃饭时能喝上热水,他必须义无反顾地加入“抢水”队伍。
那天我之所以去打水,是因为哥哥考试没考好,他的老师喊他到办公室训话。放学后回宿舍时,我经过办公室,透过窗户看到他和其他几个同学站在里面,低着头,那老师坐在办公桌前,一脸的怒气。到了宿舍,我只好拿起水壶,心虚地向锅炉方向跑去。打水的同学从四面涌过来,聚成了一大团,到锅炉跟前时,我只能在外围等待。我被周围的同学推着搡着,有几次差点跌倒。有我们班的同学看到我,我想和他们打声招呼,或者笑一下,但他们马上把注意力移向锅炉了。为了一壶开水,熟悉的同学竟如同陌生人。
我身后聚的人越来越多,前面打完水的'同学笑着、骂着挤出重围。好大一会,我终于站在锅炉的水龙头前。我左手拿下水壶瓶盖,右手提着水壶瓶,将壶瓶嘴对准水龙头。开水哗哗地流进水瓶里,这声音如同美妙的音乐,让我有种成就感。水即将满瓶的当口,突然身后一阵骚动,一个同学猛地撞在我的屁股上,我顺势向前一冲,水龙头里的开水恰巧喷在我的膝盖上。正是秋天,天虽然凉了起来,但我穿的还是很单薄。滚热的开水很快地渗透我的裤子,烫得我大声尖叫起来。慌乱之中,我好容易把水接满,好容易挤出人墙。到了宿舍,哥哥还没回来。我没等他,吃了两个煎饼,喝了一茶缸开水。宿舍有人看见我的裤子湿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洗手弄湿的。
我怕哥哥知道,是因为他脾气不好。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他就不住地说我,说我没有用。但他却是疼我的。一次学校开运动会,我和同学围着看扔手榴弹比赛,有位参赛的同学一不小心将手榴弹扔偏了,正巧砸在一个观赛同学的鼻子上,伤者鼻子立时鲜血迸出,栽倒在地。老师和同学们迅速将那同学架往附近的医院。哥哥在操场看到那受伤的同学后,便匆匆地跑到我跟前,神情严肃地说:别看了,你看多危险!说着,哥哥还摸了摸我的头。由于出了事故,操场上慌乱一团,哥哥领着我走出操场时,我觉得他格外亲切。
哥哥在学校里成绩一般,初三毕业后,没能再继续上学。等我升入初三,弟弟也来上初一了,我自然和他住在一个宿舍里,并承担起打开水的责任。
下学后的哥哥,在家呆了一年后,就开始踏上闯社会的路途,他先后学过、干过的手艺和活计有:木工、油漆、吹喇叭、建筑、水泥装运、贩卖鲜鱼蔬果、在小造纸厂里加工草纸、在河南新乡卖豆腐、收破烂、乡镇农药厂跑推销……。十七八岁时,他曾经参加过一次民兵训练,有当兵的梦想,但没有实现。
春节期间,和哥哥见面交谈,我谈到初中时曾经向他隐瞒腿被烫伤的事情,他想了想说:“那你当时怎不说呢?上点药膏会好得快些,不过,当时我也被烫过,烫的是胳膊,疼了好几天,我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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