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白居易《琵琶行》

2024-07-31 琵琶行

  导语:《琵琶行》作为一首叙事长诗,这首诗结构严谨缜密,错落有致,情节曲折,波澜起伏。以下是由应届毕业生网小编为您整理推荐的白居易《琵琶行》赏析,欢迎阅读!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拔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琶琵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题解

  这首诗作于唐宪宗元和十一年(816)深秋。白居易时年四十五岁,在江州任司马。州司马是州刺史的佐官,掌管军事,但白居易此时是有虚职而无实权。白居易无辜遭贬江州司马后,开始还恬然自安,与三五知己登山游水。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浔阳江头,他遇到一位来自京都、漂泊江湖的琵琶女,往还之际,顿生强烈的天涯沦落之感。这首长篇叙事诗,正是有感而发。正如《唐宋诗醇》所说:“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有同病相怜之意焉。比兴相纬,寄托遥深,其意微以显,其情哀以思,其辞丽以则。”

  读这首叙事诗,不能忽略序言。序言不仅交代了时间、背景和写作原因,而且巧妙地点明了全诗的主旨,为我们准确把握全诗的思想内容起到了提示作用。序云:“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船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实际上,这首长诗共六百一十六个字,“二”当为“六”字的传刻之误。宋人戴复古在《石屏詩集》卷一《琵琶行》里已经指出:“一写六百十六字。”

  诗题又作《琵琶引》。琵琶,弹拨乐器,原流行于波斯、阿拉伯等地,汉代传入中国。发展到隋唐,已成为非常流行的乐器,上至宫廷乐队,下至民间演唱,都常有它。作为文化范畴内的琵琶,从它问世之日起,就往往与伤悲事件相联。“行”和“引”,都是古乐府的诗体,与“歌”体相近,故常称歌行体。

  句解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夜晚在浔阳江头送客人,秋风吹着枫叶和荻花,传来瑟瑟之声。开篇首句,只寥寥七字,就把人物(主人和客人)、地点(浔阳江头)、时间(夜)、事件(送客)全部概括其中,言简而意明。后一句作秋夜送客的环境烘染和渲染,使诗一开头就带着凄冷苍茫的意味。“黯然伤神者,唯别而已矣”,在这里,秋夜送客的萧瑟落寞之感,从景中委婉传出。“浔阳江”,是长江流经江西九江的一段。“荻花”,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长在水边,根茎都有节似竹,叶抱茎生,秋天生紫色或白色、草黄色花穗。“瑟瑟”,犹言飒飒、索索,草木被秋风吹动发出的声音。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主人下了马,走进客人的船中;举起酒杯想痛痛快快地饯别,却没有音乐助兴。枫叶获花,秋风瑟瑟,景是凄凉景;送客至江船,举杯冷落,情是寂寞情。“无管弦”三字,既与后面的“终岁不闻丝竹声”遥相呼应,又为琵琶女的出场作铺垫。“管弦”,指管乐器与弦乐器,这里泛指音乐。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闷闷地喝醉了,凄凄惨惨地将要分别;要分别的时候,茫茫的江面上,映着一轮明月。前句已将黯然低沉的情绪作了铺垫,后句进一步渲染环境,使心情显得更加沉郁感伤。全诗三次写到江月,各有妙用。这是第一次。“江浸月”,是说月影倒映在江中,就好像月亮浸在水中一般。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忽然听到江面上传来琵琶弹奏的声音;听着听着,主人忘记了回去,客人也不肯开船启程。“忽闻”,传达诗人正思音乐而音乐即来的惊喜。送者忘归,行者不发,暗示音乐的美妙动人。在茫茫江月的背景烘托下,有空谷足音之感。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依循着声音寻找,低声询问,弹奏者是谁?琵琶声停了下来,那人想要回答,却又迟疑不决。从“忽闻”、“忘归”、“不发”到“暗问”,均着力刻画人物心态,亦为说明音乐的感染力。“欲语迟”,是说犹疑之中暗含心事。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将船只移过去,慢慢靠近,邀请那人出来相见。大家添了酒,把灯拨亮,重新设宴。诗人写琵琶女的出场,是因闻声而动情,因动情而寻人。琵琶声的不同凡响,衬托出弹奏者的不同寻常,故听者赏慕,颇有知音相遇之感。“回灯”,添油拨芯,使灯光回亮。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经过再三邀请呼唤,她才勉强走出来;出来时,还抱着琵琶,半遮着脸儿。一方面是急急以求,一方面是默默以待;一方面是频频呼唤,一方面是迟迟而出。这种强烈的对比,鲜明地表现了双方的心情和个性。诗人抓住这一点,逼真地描绘了琵琶女的出场之态。尽管用语平实,但欲露还藏的情态,已经入木三分。“千呼万唤始出来”,并非孤傲忤慢,而是因为自有志趣,不露才扬己;更是由于有一肚子天涯沦落的难言之恨,不便说明,也不愿见人。这种拘谨、腼腆而又稳重的样子,也恰恰是萍水相逢时一个女子应有的情态。“犹抱琵琶半掩面”与上文的“琵琶声停语欲迟”,皆曲折细腻揭示了琵琶女复杂的内心活动。

  琵琶女的出场,让人产生期待,全诗由此转入正题。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她转好弦轴,拨动琴弦,顺手试着弹了三两声;虽然还没弹出曲调,却已流露出情感。前句写校弦试音。后句以乐音传达人的思想感情,扣开听者的心扉,让人神往。“情”字是诗眼,有传神之妙。“转轴拨弦”,是弹琵琶之前校正音阶、调正丝弦的准备动作。

  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意

  每一弦都是那样低沉压抑,每一声都充满愁思,似乎在倾诉一生的不得意。这两句进一步借音乐写人,在抑郁之情中点出身世之悲。“不得意”,一作“不得志”,给“情”定了一个基调。“掩抑”,以手压弦而弹,弹出的音调低沉压抑,是幽咽悲伤的情调。

  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

  她低着眉、随着手继续弹奏下去,仿佛要一吐为快,说尽自己无限心事。以上三联,都是上句写琵琶女弹奏乐曲的情景,下句借听者的感受揭示她的内心活动。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她的手指在弦上一会儿轻轻叩动,一会儿慢慢揉动,一会儿顺手下拨,一会儿反手回拨。起先弹的是《霓裳羽衣曲》,后来又弹《绿腰曲》。这两句是写琵琶女娴熟的技艺。“拢”,用指叩弦;“捻”,用指揉弦。这两种是用左手按弦的指法。“抹”,顺手下拨;“挑”,反手回拨。这两种是用右手弹弦的指法。“霓裳”,即《霓裳羽衣曲》。据说是开元时从印度传入,原名《婆罗门》,经唐明皇润色并改此名。白居易《霓裳羽衣歌》有较详细的描写。“六么”,是当时有名的歌舞大曲,也作“绿腰”或“乐世”。原名“录要”,以乐工进曲录其要点而得名,属软舞类。由女子独舞,舞姿轻盈柔美,乐曲节奏由慢到快。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

  大弦弹出的声音深沉悠长,像阵阵疾雨;小弦弹出的声音轻细柔慢,就好像人在窃窃私语。自此至以下十四句,借助语言摹写音乐的时候,都运用了各种生动的比喻以加强形象性。这两句是说弹奏琵琶音响之精微。用“嘈嘈”、“切切”这两叠字词摹声,又用“急雨”、“私语”,使它形象化。琵琶有四弦或五弦。“大弦”,指其中最粗的弦;“小弦”,指其中最细的弦。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交错杂弹,就像大珠小珠泻落在玉盘。前一句已经再现了“如急雨”、“如私语”两种旋律的交错出现,这里再用后一句一比,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就同时显露出来,令人眼花缭乱,耳不暇闻。双声和重音叠韵词的运用,更加强了悦耳的听感和韵律的节奏。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有时弦声轻快悠扬,就像宛转悦耳的黄莺在花下啼鸣;有时弦声艰涩低沉,好像呜咽的泉水在冰下面流转。“间关”,形容莺声宛转。“幽咽”,指悲抑哽塞。这里,诗人将琵琶声同时诉诸听觉与视觉,分别表现出轻快与冷涩的不同感受。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

  冰下的流泉,渐渐地冻结了;那弦也像被冻住了,快要断绝;就这样,弦声越来越弱,暂时停歇下来。诗人以丰富多彩、精妙新巧的比喻,将变化多端的音乐描绘得出神入化,维妙维肖。作者的才华不仅表现在再现音乐之美上,更重要的是,通过音乐形象的千变万化,展现出琵琶女起伏回荡的心潮,为下面诉说身世作了铺垫。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琵琶声音暂停的时候,只觉得另有一种深藏的愁绪和恨意产生。此时,虽然静默无声,却更胜过那有声之境。“有声”之时,听者的思想感情随着曲调奔腾跳跃,无暇细味。而“无声”之时,给人以时间去整理思绪,体味曲中之情;同时将听者引向未来,因为不知道下面又会怎样。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低沉徘徊、近似停顿之后,猛然爆发出一阵强音,就像银瓶突然迸裂,里面的水浆喷溅而出;又像铁骑冲出、刀枪撞击一样,是那样雄壮铿锵,激越昂扬。当听者置身“无声”之境时,满以为就要结束了。谁知 “幽愁暗恨”在“声渐歇”的过程中,已积聚了无穷的力量,不可压抑,终于在这里爆发出来。于是,全曲推向高潮。

  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最后,一曲终了,她收取拨子,在几根弦的中心奋力一划;琵琶就像撕裂的布帛一样,发出脆厉的一声。至此,全曲戛然而止,但回肠荡气、惊心动魄的音乐魅力,仍余音绕梁,久久难息。“拨”,即拨子,弹奏弦乐器时用的工具。“当心画”,是一种演奏手法,即用拨子在琵琶的中部横划,行话叫做“扫”。“画”,同“划”。“裂帛”,指绷紧的丝绢突然断裂,这里是形容“当心画”时声音的强烈冲击感。

  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

  这时,四周的船只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只看见江心倒映着一轮皎洁的秋月。一声裂帛般的音响之后,一切又归于静寂。一直沉浸在音乐中的听众,如梦初醒。这里,诗人从侧面写出琵琶声的妙绝入神。置身斯时斯境,同怀天涯沦落之感的作者与弹者心境如何,让人不由揣想。而由刹那间宁静所构成的音响空白,无言更胜有言,给读者留下了涵咏回味的广阔空间。诗人在这里第二次描写到月亮,静谧的意象与诗意再次呼应,烘托出凄美的情境。“舫”,小船。

  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

  她若有所思,将拨子插在弦缝间;然后整顿衣裳,神态凝重端庄地站了起来。这里,略去了关于身世的询问,而用两个描写肖像的句子向下文的“自言”过渡。“沉吟”的神态,大概就是从听者的询问引发。但是,叫人从何说起呢?于是,一面收拾,一面思忖。“敛容”,刚才弹奏时由于情绪激越,不单是衣裳有些乱了,悲欢也都形于色。至谈话时,自然要整理情绪,从音乐意境中收回心来,于是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这既是尊重别人,也是自重。琵琶女并非轻薄浮躁之人,前面已经写出了她的人格:“琵琶声停欲语迟”,“犹抱琵琶半遮面”,正代表着女性的羞怯和矜持。

  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

  琵琶女自叙道:我本来是京城长安女子,家住在虾蟆陵。“虾蟆陵”,在长安城东南曲江附近,是歌女聚居之地。旧说董仲舒葬此,门人经过这里,都下马步行,所以叫下马陵。后人误传为虾蟆陵。

  从这里至“梦啼妆泪红阑干”,都是琵琶女自述身世。诗人用诗为琵琶女的半生遭遇,谱写了一曲扣人心弦的悲歌,与“说尽心中无限事”的乐曲相互补充,完成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

  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

  十三岁时,我就学成了琵琶,名字编排在教坊之中,是属于第一流的。上面是叙籍贯,这里是叙出身。“教坊”,古时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专管雅乐以外的音乐、舞蹈、百戏的教习、排练、演出等事务。唐高祖武德后,在禁中设内教坊。玄宗开元二年,在蓬莱宫侧置内教坊,洛阳、长安又各设左右教坊二所,以中官为教坊使。内教坊兼习雅乐和俗乐,外教坊则皆为俗乐。这位琵琶女大概是挂名外教坊的。“第一部”,指首席乐队。

  曲罢曾教善才伏,妆成每被秋娘妒

  那时,我技艺超群,曾经一曲弹完后,让琵琶师傅也佩服;我还貌美过人,妆扮之后常被秋娘嫉妒。这两句写琵琶女色艺双绝。“善才”,唐代对琵琶师的称谓。“伏”,通“服”,敬佩。“秋娘”,当时的一位著名歌妓,这里是泛指歌妓(ji)女伶。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京师的富贵子弟争着给我赏赐,赠送缠头;每当一曲弹罢,不知要给多少彩绸。这两句写琵琶女追忆当年在长安时的生活,语含感叹。“五陵年少”,指富贵人家子弟。“五陵”,指西汉五个皇帝的陵墓:高帝之长陵、惠帝之安陵、景帝之阳陵、武帝之茂陵及昭帝之平陵,都在长安城北。唐时,曾将各地的一些富豪迁到陵邑周围,以繁荣邑址。故五陵多富家子弟。“缠头”,也叫“缠头彩”,歌舞艺人表演完毕,客人以罗锦等丝织品为赠。后来多用钱物代之。“红绡”,红色薄绸或绫缎等丝织品。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用钿头云篦等贵重首饰来打拍子,哪怕碎了也毫不可惜;纵酒欢歌中,我红色的罗裙常因酒杯翻覆而污损。“钿”,是用金、银、玉、贝等制成的花朵状的首饰。“云箆”,即云状的箆,是一种比梳子密的梳头用具。“云”,一作“银”。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一年又一年的欢笑作乐,多少良辰美景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消磨掉了。从这里可以看出,琵琶女在忆昔思今中,有着淡淡的留连,更有悔恨和痛惜。“秋月春风”,比喻美好的青春年华。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一起出道的师妹随军去了,阿姨也去世了;暮去朝来,时光流逝,我的容貌渐渐衰老了。据《教坊志》、《北里志》、《唐国史补》记载,唐代的倡优妓(ji)女惯以兄、弟相称,以至影响到宫廷教坊,出现了女兄女弟这类称呼。这里所说的“从军”,是指做随军倡妓。“阿姨”,是歌妓对其所居坊曲之主的称呼。

  以上十二句,言青春欢笑。以下六句,言老大沦落。盛衰之感,对比强烈。

  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因容颜衰老,无人光顾,来往的车马越来越少,门前冷冷清清。我年华老去,最后嫁给一位商人做妻子。这两句以如诉如泣的抒情笔调,概括出古今大抵相同的歌女命运。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商人只重财利,从不把别离当一回事,上个月他到浮梁买茶去了。这里不说“卖茶”,而说“买茶”,与当时的榷茶、税茶制度有关。“榷”的本义是独木舟,引申为专利。榷茶就是唐代官府采取的茶叶专卖制度。白居易写此诗的元和十一年(816),榷茶法已推行多年。浔阳的茶商经营茶叶,先要到就近的浮梁进货,即“买茶”。商人流动性较大,琵琶女与丈夫自然是离多聚少。这两句叙写,强化了琵琶女天涯沦落之恨。“浮梁”,唐时属饶州,治所在今江西景德镇市北浮梁。浮梁之茶虽非名品,但产量丰富,是当时茶叶的重要集散地。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他走了之后,留下我一人,在江口独守着这艘空船;围绕着船外的,只有一轮明月,映着一片清冷的江水。这是诗中第三次描写月亮。独守空船,惟有清冷的江水和明月作伴,与昔日长安的繁华形成强烈对比。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夜深时,忽然梦见年轻时候的事,禁不住啼哭起来;泪水纵横,和着胭脂,流得满脸都是。“梦啼”句,凄苦中犹有娇憨与率真,哀感顽艳,合乎身分。“梦啼妆泪”,是说梦中啼哭,脸上带着泪痕。“妆泪”即胭脂泪。“红”本指胭脂色,这里作动词。“阑干”,(泪水)纵横流淌的样子。

  我闻琵琶己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听到她弹奏的琵琶曲,就已够让我感伤叹息了。现在听了这一番叙述,更加让我叹息不已。“重”,更加。“唧唧”,叹息声。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彼此同样是流落天涯、四处飘零的人,虽说今夜初次相逢,又何必曾经互相认识呢?琵琶女的身世,激起诗人情感的共鸣。同病相怜,同声相应,他将自己贬谪江州和琵琶女流落江头的悲惨遭遇联系在一起,酝酿出这传诵千古的名句。诗人发自肺腑的感慨,道出了人生旅程中无数孤独者的心声,是全诗主旨所在。它已超越时代,成为后世饱经沧桑的人邂逅时的共同感受。毛泽东读《琵琶行》时曾在这两句下面划了许多加重号,还批道:“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在天涯,作者与琵琶演奏者有平等心情。白诗高处在此,不在他处。”

  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我从去年离开京城,被贬官来到浔阳城,经常卧病在床上。以下是作者剖露心曲。在琵琶女的命运激起的感情波澜中,他坦露自我形象,将平生遭遇和谪居僻所的失意心情倾诉出来。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浔阳地处偏僻,没有什么音乐,整年听不到美妙的音乐声。这里实际是说自己孤独寂寞,没有知音。

  住近湓江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

  我的住处靠近湓江,又低又湿,黄芦、苦竹绕着宅院丛生。“湓江”,今名龙开河,源出江西省瑞昌县清湓山,东流经九江入长江。其江口就是“序”所说的“湓浦口”。“苦竹”,伞柄竹。

  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在这种环境里,早晚能听到什么呢?只能听到杜鹃凄楚的啼叫和猿猴哀鸣的音声。“杜鹃”,又名杜宇、子规,相传为古蜀国的一位国君杜宇(又称望帝)魂魄所化。春末夏初,常昼夜啼鸣,其声哀切凄婉。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每当春江花开之时、秋月皎洁之夜,我往往拿了酒,自饮自酌。“春江”、“花朝”、“秋月夜”,都是迷人的景色。在景色迷人的大好时光里,他人邀朋聚友,吟诗作赋,开怀畅饮;诗人却独自一人,喝着闷酒,寂寥难遣。这种贬谪外任的苦闷心情,使诗句里浸透着感伤与愤激。

  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

  难道连山歌或村笛都没有吗?有,但是声音杂乱刺耳,实在难听。“呕哑嘲哳”,形容乐声杂乱难听。诗人之意或许并非实说音乐难听,而是借不如意的环境衬托自己“不得意”的境遇。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今夜听了你琵琶的旋律,好像听到仙乐一样,使我耳朵一时清爽起来。“仙乐”,形容乐声美妙动听,仿佛来自仙界。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请你不要推辞,重新坐下,再来弹一曲,让我来为你写一首《琵琶行》的曲词。“更坐”,即再次坐下来。“翻作”,是说按曲填写歌词。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她被我这些话感动,站立了很久,然后重新坐下来。她调紧丝弦,弦声顿时变得急促起来。这里巧妙写出琵琶女与诗人内心复杂感情的契合,着笔不多,却十分传神。“却”,退回。“却坐”,回头重新坐下。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琵琶曲声凄凉哀伤,已不像先前的乐声,满座的人听了都忍不住掩面哭泣。究竟为何不似“向前声”,未说,其实也不用说。因为前面已有大段描写作铺垫,只说满座哭泣,即已表明凄凉哀切之情。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要问在座的人中,谁的眼泪流得最多?当然是我这个江州司马,你看,眼泪都已将青衫官服打湿。相遇知音人,一洒同情泪。一个是飘零江湖的长安歌妓,一个是得罪遭贬的朝廷命官;一个是“红妆泪”,一个是“青衫泪”。明写前者,暗写后者。二者彼此地位悬隔,却能产生强烈的感情共鸣和交流,这是最为难得和感人的。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云:“作此诗之人与此诗所咏之人,二者为一体。真可谓能所双亡,主宾俱化,专一而更专一,感慨复加感慨。”“青衫”,唐代文官品级最低(八品、九品)的服色。当时白居易职为州司马,为从五品,但“唐制服色不视职事官,而视阶官之品”(宋代王楙《野客丛书》卷二十七)。阶官,是有官名而无固定职事的散官品级的称号,相别于职事官而言。当时白居易官阶是将仕郎,为从九品下阶,故应穿青衫。

  评解

  《琵琶行》和《长恨歌》是白居易诗中的双璧。即使没有其他作品,只凭这两首诗,白居易就足以不朽。与早年的《长恨歌》写历史题材有所不同,《琵琶行》转到了现实题材。诗人通过亲身见闻,叙写了琵琶女的沦落命运,并由此关合到自己的被贬遭际,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深沉感慨。因为有切身体验,所以感情特别真诚深挚;因为是在贬所深秋月夜的江面巧遇琵琶女,所以诗情特别哀婉苍凉。《琵琶行》一出,不仅当即风靡宫廷里巷,而且千百年来一直传颂不衰,显示了强大的艺术生命力。唐宣宗有“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吊乐天》)之赞,清代张维屏有“一曲琵琶说到今”(《琵琶亭》)之叹。

  这首长诗结构严谨,层次分明,可分为四部分。从开头到“犹抱琵琶半遮面”为第一部分,通过秋夜浔阳江头景色与送客场面的描写,烘托出凄凉冷落的氛围。第二部分从“转轴拨弦三两声”到“唯见江心秋月白”,正面描述琵琶女的高超技艺和感人至深的音乐效果,并为她自叙身世作了有力的铺垫。这一部分有三个层次:第一层是序奏,饱含深情,低缓哀婉;第二层是弹奏的第一个高潮;第三层是转折,琴音由疾速强劲转入舒缓。第三部分从“沉吟放拨插弦中”到“梦啼妆泪红阑干”,介绍琵琶女由少年欢乐到老年伤悲的不同寻常的经历。第四部分从“我闻琵琶已叹息”到结束,把琵琶女和诗人自身的命运联系起来,抒发了诗人政治失意的抑郁之情。

  全诗语言平易简洁,却又极有表现力,不求其工而自工;而且画意鲜明,诗情浓郁,清词妙喻,络绎不绝。尤其是对琵琶女弹奏乐曲的描写,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正如《傅雷家书》所说:“白居易对音节与情绪的关系悟得很深。凡是转到伤感的地方,必定改用仄声韵。《琵琶行》中‘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一段,好比staccato(断续),像琵琶的声音极切;而‘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几句,等于一个长的pause(中止),‘银瓶……水浆迸’两句,又是突然的attack(起奏),声势雄壮。”

  为表现动人的乐曲,诗人运用了一连串新鲜生动的比喻:“大弦嘈嘈如急雨”——深沉繁密,撼人心魄;“小弦切切如私语”——轻柔幽细,缠绵悱恻;“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圆润动听;“间关莺语花底滑”——宛转流滑,生机盎然;“幽咽泉流冰下难”——低沉缓慢,悲抑哽咽;“凝绝不通声暂歇”——暂时休止,余韵无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乐声骤起,高亢激越;“四弦一声如裂帛”——强烈干脆,戛然而止。这些比喻,形象地再现了丰富的音乐情节,使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乐曲中激扬幽抑、喜乐哀怨的变化。这种变化复杂却不混乱,是经过诗人匠心安排的。音色音调也是衔接的,其变化又起着对比的作用,从而构成优美而丰富的音乐情节,产生了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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