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满才是人生

2024-09-20 季羡林

  每个人都争取一个完满的人生。然而,自古及今,海内海外,一个百分之百完满的人生是没有的。所以我说,不完满才是人生。

  关于这一点,古今的民间谚语,文人诗句,说到的很多很多。最常见的比如苏东坡的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南宋方岳(根据吴小如先生考证)诗句:“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这都是我们时常引用的,脍炙人口的。类似的例子还能够举出成百上千来。

  这种说法适用于一切人,旧社会的皇帝老爷子也包括在里面。他们君临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可以为所欲为,杀人灭族,小事一端,按理说,他们不应该有什么不如意的事。然而,实际上,王位继承,宫廷斗争,比民间残酷万倍。他们威仪然地坐在宝座上,如坐针毡。虽然捏造了“龙御上宾”这种神话,他们自己也并不相信。他们想方设法以求得长生不老,他们最怕“一旦魂断,宫车晚出”。连英主如汉武帝、唐太宗之辈也不能“免俗”。汉武帝造承露金盘,妄想饮仙露以长生;唐太宗服印度婆罗门的灵药,期望借此以不死。结果,事与愿违,仍然是“龙御上宾”呜呼哀哉了。

  在这些皇帝手下的大臣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利极大,娇纵恣肆,贪赃枉法,无所不至。在这一类人中,好东西大概极少,否则包公和海瑞等决不会流芳千古,久垂宇宙了。可这些人到了皇帝跟前,只是一个奴才,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可见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据说明朝的大臣上朝时在笏板上夹带一点鹤顶红,一旦皇恩浩荡,钦赐极刑,连忙用舌尖舔一点鹤顶红,立即涅?,落得一个全尸。可见这一批人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谈不到什么完满的人生。

  至于我辈平头老百姓,日子就更难过了。建国前后,不能说没有区别,可是一直到今天仍然是“不如意事常八九”。早晨在早市上被小贩“宰”了一刀;在公共汽车上被扒手割了包,踩了人一下,或者被人踩了一下,根本不会说“对不起”了,代之以对骂,或者甚至演出全武行。到了商店,难免买到假冒伪劣的商品,又得生一肚子气,谁能说,我们的人生多是完满的呢?

  再说我们这一批手无缚鸡之力的知识分子,在历史上一生中就难得过上几天好日子。只一个“考”字,就能让你谈“考”色变。“考”者,考试也。在旧社会科举时代,“千军万马独木桥”,要上进,只有科举一途,你只需读一读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就能淋漓尽致地了解到科举的情况。以周进和范进为代表的那一批举人进士,其窘态难道还不能让你胆战心惊,啼笑皆非吗?

  现在我们运气好,得生于新社会中。然而那一个“考”字,宛如如来佛的手掌,你别想逃脱得了。幼儿园升小学,考;小学升初中,考;初中升高中,考;高中升大学,考;大学毕业想当硕士,考;硕士想当博士,考。考,考,考,变成烤,烤,烤;一直到知命之年,厄运仍然难免,现代知识分子落到这一张密而不漏的天网中,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我们的人生还谈什么完满呢?

  灾难并不限于知识分子:“人人有一本难念的经。”所以我说“不完满才是人生”。这是一个“平凡的真理”;但是真能了解其中的意义,对己对人都有好处。对己,可以不烦不躁;对人,可以互相谅解。这会大大地有利于整个社会的安定团结。

  拓展:

  读季羡林散文有感:读《槐花》有感

  初到东北,放眼尽是银妆素裹,虽没有万里雪飘,但也是千里冰封,同修[1] 们兴奋不已,纷纷踏雪拍照。而对于当地人来说并不稀奇,甚至厌烦残冬的漫长,期盼春天能加快脚步早日消融残冬的积雪。

  季老散文《槐花》中写道:

  槐树在北方是非常习见的树种。我虽然也陶醉于氤氲的香气中,但却从来没有认真注意过这种花树——惯了。印度朋友参观北大校园,走到槐树下,他猛然用鼻子吸了吸气,抬头看看了,眼睛瞪得又大又圆。

  “真的好看呀!这真是奇迹!”

  “什么奇迹呀?这有什么了不起呢?我们这里多得很。”

  “多得很就不了不起了吗?”

  我无言以对,可是他的话却对我起了作用:我认真注意槐花了,我仿佛第一次见到它,非常陌生,又似曾相识。我在它身上发现了许多新的以前从来没有发现的东西。

  在沉思之余,我忽然想到,自己在印度也曾有过类似的情景。看到耸入云天的木棉树时,也曾大为惊诧。不禁大为慨叹:

  “真好看呀!简直神奇极了!”

  “什么神奇?”

  “这木棉花。”

  “这有什么神奇呢?我们这里到处都有。”

  我的眼睛瞪得多大,我自己看不到,现在到了中国,在洋槐树下,轮到印度朋友瞪大眼睛了。

  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我们都有这样一经验:越是看惯了的东西,更越是习焉不察,美丑都难看出。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是容易解释的:一定要同客观存在的东西保持一定的距离,才能客观地去观察。难道我们就不能有意识地去改变这种习惯吗?难道我们就不能永远用新的眼光去看待一切事物吗?

  我想自己试一试看,果然有了神奇的效果。我现在再走过荷塘看到槐花,努力在自己的心中制造出第一次见到的幻想,我不再熟视无睹,而是尽情地欣赏。槐花也仿佛是得到了知己,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洋槐,似乎在喃喃自语,又对我讲话。周围的山石树木,仿佛一下子活了起来,一片生机,融融氤氲。荷塘里的绿水仿佛更绿了;槐树上的白花仿佛更白了;人家篱笆里开的红花仿佛更红了。风吹、鸟鸣,都洋溢着无限的生气。一切眼前的东西连在一起,汇成了宇宙的大欢畅。

  我对于教育教学工作也是如此,从来没有追问和反思什么是教育,什么是儿童,每天与孩子在一起却没有读懂孩子的喜怒哀乐为哪般。

  无相禅师在行脚时,因口渴而四处寻找水源,刚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青年在池塘里打水车,无相禅师趋前向青年要了一杯水喝。

  青年以一种羡慕的口吻说道:禅师!有一天,如果我看破红尘时,我一定会跟您一样出家学道。不过我出家后,不想跟您一样到处行脚居无定所,我会找一个隐居的地方,好好参禅打坐,而不再拋头露面。

  无相禅师含笑地问道:哦!那你什么时候会看破红尘呢?

  青年答道:我们这一带就数我最了解水车了,全村的人都以此为主要水源,若有人能接替我照顾水车,我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出家了。

  无相禅师道:你最了解水车,如果水车全部浸在水里,或完全离开水面会怎么样呢?

  青年说道:水车的原理是靠下半部置于水中,上半部逆流而转的原理,如果把水车全部浸在水里,不但无法转动,甚至会被急流冲走;同样的,完全离开水面也不能车上水来。

  无相禅师道:水车与水流的关系可说明个人与世间的关系,如果一个人完全入世,纵身江湖,难免不会被五欲红尘的潮流冲走。假如纯然出世,自命清高,不与世间来往,则人生必是漂浮无根,空转不前的。因此,一个修道的人,要出入得宜,既不袖身旁观,也不投身粉碎。出家光看破红尘还是不够,更要发广度众生的宏愿才好。使出世与入世两者并立,这才是为人处世和出家学道的正确态度。

  教师与学生,教师与教育,也如水车与水流。开展有效的数学教育,做一个让孩子感到幸福的数学老师,首先要走近儿童,读懂童心,读懂教材,能够深度把握数学学科本质。而做到这些必须要“出入得宜”。

  读懂教材如何做到出入得宜呢?入则深,要深度分析教材本身承载的知识内容,要解读相关知识本身的重点,要分析学生学习时可能遇到疑难与困惑,要了解这一内容前后相关的链接,要揣摩编者编排的意图等等。入而不出则迷,深入解读之后还要能退出来审视这块知识对于学生可持续发展具有什么样的价值,其它版本教材的编排是怎么样的,可能其它版本或其他国家的教材里边没有要求教学这块知识,或者他们的编排体系不一样,可是人家教出来的学生也不会怎么着。经历出入得宜的审慎,才能正确把握教材,有效教学才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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