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四
[唐]韩愈
【题解】
本文原题四则,这是第四则。所谓杂说,是一种文艺性较强的议论文,近似于现代的杂感、随笔。它不拘一格,形式灵活,偶感于心,发而为文,发抒一点不必是系统的看法,因此称为“杂说”。“杂说”虽以“杂”名,却又要求“杂”而“不杂”,“杂”中见“清”,取材尽可即兴,笔致不妨跳脱;但立意要高,开掘要深,脉理要清,笔墨要洁,这样才能寓深意于形象,藏锋颖于曲屈。韩愈的杂说篇幅虽短小,却“遒古而波折自曲,简峻而规模自宏,最有法度,而转换变化处更多”(清张裕钊语),其墨气精光,溢射于尺幅之外,仍有他气盛言顺、力大思雄的一贯特点,所以历来被奉为典范。本文由伯乐相马的故事生想,通篇比喻,在顺接逆转之中,对举而下,层层深入,说明了识才、用才的重大意义。篇末一问一叹,曲折中含无穷不平之意。有人据文意认为作于贞元十一年(795)三上宰相书求仕不遂之后,可备一说。
【原文】
世有伯乐[1],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於奴隶人之手,骈死於槽枥之间[2],不以千里称也。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3]。食马者[4],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5],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
策之不以其道[6],食之不能尽其才,鸣之而不能通其意,执策而临之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7]!
——选自东雅堂刊本《昌黎先生集》
【注释】
[1]伯乐:春秋秦穆公时人,姓孙名阳,字伯乐。以善于相马著称(事见《战国策·楚策》、《庄子·马蹄篇》等),因此历来又作为善于识拔人才的代表。[2]骈死:相比连而死。糟枥:盛马饲料的器具叫槽,马厩叫枥,槽枥为并列复词,即指马厩。[3]一食:数量词,犹言一顿。[4]食(sì肆):用作动词,即饲,喂养。下同。[5]见(xiàn现):通“现”,表现出来。[6]策:鞭马用器,这里作动词用,鞭策、驾御之意。[7]也:通“耶”,疑问语气词,这里是用反问加强语气。
【译文】
世上有了伯乐,然后才会有千里马被发现。可是千里马虽然世代常有,而伯乐却不常有,因此虽然有不少好马,却只能在马夫手中受糟塌,最后接连不断地死在马厩之中,而不能以千里马著名。
那些千里马,一顿往往要吃尽一石小米。可是喂马的人,不知道它能日行千里,只是象对凡马一般地饲养它。于是,那些好马,虽然有日行千里的本领,可是吃不饱,力气不足,它们的骨力特长因此不能表现出来,这样,即使想与凡马一般也不可能,哪里还能叫它日行千里呢?
(现在那些养马的人,自己不知道手中有千里马),因此驾驭时不能顺其本性;喂养时又不能给料充足,使它充分发挥才能;马虽然哀鸣,人却一点不懂得它的意思。还拿着马鞭,煞有介事地对它说:“天下没有千里马!”唉!这难道是真的没有千里马呢,还是确实不识千里马呢!(赵昌平)
【解析】
有人根据作品开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便认为本文主要论证人才的重要性。这样分析不准确,开头两句确有总领全篇的作用,它是文章议论的出发点和理论根据,但不是结论,也不是作者写本文的主旨。
文章结尾一句话值得注意:“其真无马邪?其真不知马也。”“其真不知马”是论证的中心。是谁不认识“千里马”呢?是他们(其)。“他们”又是“谁”,是当时的唐代统治者,是他们埋没人才、迫害人才。这篇文章的主旨是借千里马为喻揭露封建统治者埋没人才的行为。第一个“其”字也可解释为被借用的“岂”,作“难道”讲。
韩愈所以能写出如此尖锐的杂文,是和他的亲身遭遇分不开的。这篇《马说》大约作于贞元十一年至十六年(795~800)间。其时,他曾三次上书宰相求提拔,未被采纳。他在京城应试觅官,奔走相告,一共呆了10年之久,最后无限怨郁,离开长安。坎坷遭遇正是他写这篇《马说》的思想基础。这篇文章的另一用意是曲陈心迹,表达了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之情。当然,我们也不能把本文的主旨局限于此,而要从他个人推广到整个封建社会。在封建社会里,压抑人才、埋没人才是普遍现象。
本文是对不能知人善任的封建统治者的有力嘲讽与鞭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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