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小说:黑土地上的生与死

2020-10-14 迟子建

  引导语:迟子建不作怪异的文学想象,不讲曲折病态的天外故事,始终坚持纯正而本色的文学趣味,带着一身纯净的冰雪,书写着一个个爱与美的故事。

  黑土地上的生与死

  迟子建曾说:“我最初的文学启蒙也得之于我的父老乡亲。我们家乡冬天下午三点钟天就黑了,大家就聚在一起……开始谈天说地,讲鬼神故事。我从这些鬼和神的传奇故事里面,获得了无穷无尽的幻想。”在黑龙江这片人迹罕至的土地上,无尽的大自然才是真正的主人,人类反而是渺小的,鄂伦春族“万物有灵”的宗教信仰深深的影响了迟子建的世界观。这种自然朴实的民间文化与少数民族虔诚宗教信仰的微妙融合体现在迟子建的文学创作中,就是这黑土地上带有仪式感的生与并不绝望的死。 这种充满仪式感的“生”在迟子建小说体现中最突出的就是“放水”和渔汛。

  《清水洗尘》讲述了礼镇上郑家人一年一次年前洗澡的故事。每年的腊月二十七被礼镇人定为“放水”的日子,这一天家家户户的人都要用清水为自己“除尘”,在热水中洗去一年的辛劳和疲惫,清清爽爽的迎接新年的到来。然而,这个人人都喜欢的日子小男孩儿天灶却不喜欢。因为郑家把烧水、倒水的活儿分配给了他。天灶从八岁就开始承担这个义务,一做就是五年,但他从未拥有过一盆真正的清水来洗澡。“因为他要蹲着灶台前烧水,每个人洗完后的脏水还要由他一桶桶地提出去倒掉,所以他只能见缝插针地就着家人用过的水洗。

  那种感觉一点也不舒服,纯粹是在应付。而且不管别人洗过的水有多干净,他总觉得很浊。 ” 今年他十三岁了,他也想像妹妹和肖大伟一样,自己用一盆清水洗澡。为此,他拒绝用奶奶用过的水洗澡,惹得奶奶像个孩子一样闹起了脾气。当天灶终于自己用了一盆清水洗澡时,“他感觉那星星已经穿过茫茫黑暗飞进他的窗口,落入澡盆中。就像课文中所学过的淡蓝色的皂角花一样散发着清香气息,预备着为他出去一年的风尘。”他不再讨厌过年了,他终于理解并接受了过年穿新衣新鞋的习俗。

  在这个故事中,“放水”成了一种充满仪式感的活动,非常凡俗化的“洗澡”成了一个带有美学趣味的毫不造作的“仪式”。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清洁”的。当奶奶发现天灶没就她用过的水洗澡时,她委屈极了。她反复哭闹着证明自己的清洁,“当年全村的人数我最干净……我洗过澡的水都能用来养牡丹花。”这些孩子气话既让人觉得好笑,也让人感受到一个老人对身体“清洁”的珍视。妹妹天云在家中格外受宠,就像她的名字——“天上的白云”一样,她洗过澡的水也被认为是干净的,新年时象征着红火与幸福的宫灯正是用她的洗澡水擦拭的。

  就连被村子里人嫌弃的蛇寡妇也分外讲究这一年一次的除尘,绝不用脸盆将就洗。这正是礼镇人单纯的“清洁”信仰,迟子建通过一个可爱的小男孩儿天灶的眼睛,将一个平凡的故事演绎的趣味横生、纯净自然,世俗生活也能这么美丽动人。 “渔汛”是另一项带有仪式感的活动。迟子建说:“小时候跟着家人去黑龙江捕鱼,傍晚时分,一堆堆篝火点起来了,更使得冰天雪地一片苍茫,给人非常生动和活跃的感觉。”这种童年经历的自然画面和生活场景给迟子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在走上文学创作道路以后,往往不由自主的将这冰天雪地里点着篝火捕鱼的场景带入笔端。

  《逝川》中,每年九月底、十月初阿甲人都要在初雪的'傍晚去逝川捕捉一种被称为“泪鱼”的鱼,这种鱼被捕上来时还会眼泪断线似的呜呜的哭,渔妇们就会安慰它:“好了,别哭了;好了,别哭了。”这鱼果然就不哭了。每年在渔汛时捕捉这种美丽又有灵性的泪鱼在阿甲人看来是一种祈福消灾的仪式,因为在这亘古绵延的逝川中只有泪鱼是永恒的主人。在阿甲流传着一种古老的传说:如果这一天捕不到泪鱼,这家的主人就会有灾祸发生。这一年老吉喜不能去捕泪鱼了,因为她年轻时的情人胡会的孙子胡刀的媳妇儿要生孩子了,她要给她接生。当孩子顺利产下后,老吉喜也错过了渔汛,她一次次的抛网收获的只是空落落的水珠。黎明来了。

  就在老吉喜已经打算放弃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身后的木盆里已经被善良的村民偷偷放进了十几条蓝色的泪鱼,村民们将自己的好运和福气分享给她,愿她在新的一年里也能幸福安康。 人的命运充满了不确定,而死亡却是生命中唯一的必然。迟子建曾说:“我目睹过无数次的葬礼,看到过许许多多我熟悉和挚爱的长辈在苍凉悲壮的葬歌陪伴下,灵柩高起,运向我们祖先的大山中安然长眠。”但死亡在迟子建看来并不是旅途的终结,“我相信生命是有去处的,换句话说,我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死亡只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活人在白天里生活,死人在白天里安息;活人在夜晚‘假死’,死人在夜晚栩栩如生地复活。”死亡不再是分离生者和逝者的界限,他们还存在某种精神上的联系。还能以某种方式沟通。这种死亡观就让那个世界不再是冰冷的。

  《守灵人不说话》中“我”在为父亲守灵的过程中,终于明白守灵人之所以无法说话是因为两颗灵魂的交流是不需要语言的。《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小魔术师”云岭一直不愿意承认妈妈死了,他总说她去了另外的地方,他相信清流里的河灯会成为联结他们的信使。“我”也确定这载有魔术师胡须的河灯可以一路走到银河之中。

  《亲亲土豆》中那个在李爱杰转身时一直滚到她脚边的土豆似乎让真挚的夫妻之爱战胜了死亡。 迟子建笔下的死亡不再是神秘、恐怖与血腥的,它更像是一个日常性的事件,是人们日常的一个部分。“我写过的死亡都是漫不经心的,并不是刻意设计的,因为它往往是日常生活中突然的遭遇。”《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那张艳俗而轻飘的牡丹图和那辆被农民成为“瘸腿老驴”的旧摩托车,都在不经意间充当了杀手的角色,劫走了人间最光华的生命。

  《一匹马两个人》中老太婆在睡梦中被颠下马车死去。

  《沉睡的大固其固》中媪高娘死于魏疯子意外滚下的一根圆木。似乎是为了消解人们对死亡的恐惧,迟子建笔下还写了带有些荒诞的葬礼。

  《秧歌》中李老头的葬礼上,义子王二刀穿上孝袍像个白色的幽灵,女萝戴的孝帽子像死老鼠一样被会会掀落在地,李老头的婆子则总在数灵位前灵幡上的纸片,宾客们则忙不迭似的埋头吃着那碗热乎乎油汪汪的羊肉面。死亡的所带来的阴影消解于无形。在迟子建的笔下,死亡风雪忽至,并不使人完全绝望,作品中透露出的是坦然接受日常轮回的大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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