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放学了,空空的学校里没有一丝动静,只我一个人坐在小屋里,呆呆地望着门前绿树上落下飞鸟的影子,又呆呆地望着窗外野山上飞过流云的影子。
总是闲得无聊,或无聊的闲着。
无聊就翻书,书页翻得哗哗啦啦地响,像远处小河流水的声音,可我总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恍惚的目光,恍惚的铅字,恍惚的心情,唉,又是一个难熬的周末。
出去走走,到山里转转吧,兴许会好一点。
慢步在崎岖的山路上,山风吹起我的头发,山鸟掠过我的衣袖,草叶像张张笑脸,野花像朵朵微笑,飞的、蹦的,蓝的、绿的小虫们在快乐地歌唱。
可是,我犹豫着驻足路边,我要干什么?我要到哪里去?哪里是我该去的地方呢?
望望西边的天空,那颗太阳像一枚金黄色的古币正在满杯的茶水里滑落着,滑落得很快,但我的脚步仍在路畔的草丛中犹豫、踌躇、徘徊。
噢,那边是什么人在吆喝?
跑步翻过山梁,老远看到一条清清的小溪,小溪像一朵白色纱巾一样铺在谷底,溪畔是排排杨柳、层层水田,田边横着一块青色的巨石,巨石上一个红脸膛白胡须的老农高扬着牧鞭,巨石下满满的水潭里飘浮着一只黑色的牛头,眼睛微闭,鼻孔朝天。
又是一声吆喝,牧鞭在空中“叭”地一声炸响,那头牛终于懒洋洋地从水里钻了出来。
这是一头老牛,一头衰老的水牛,哗哗的水线从多皱的皮毛上流淌下来,永远不能洗净的四蹄没有一丝光泽,像是悬崖上风化的岩石。一只牴角弯弯的,像一把生锈的镰刀,也像枯朽的槐树皮,另一只牴角很短,断裂过,像被狂风吹折的树桩。我看到,水牛瘦弱的肩上有一只很大的‘旋’在不停地颤动,像夕阳走在对面山岭的峰巅,呵,老水牛的下巴上还挂着灰色的长长的胡须,像秋天荒野的枯草。
“大爷,放牛啦。”我热情地打着招呼。
“噢,你是中学教师吧,放礼拜啦,咋不回家?”大爷同样热情地问我。
“回家也没事,大爷,这牛好老哇,多大岁数啦?”
“二十三啦!”大爷说笑着并骄傲地伸出指头比划着。
“二十三岁?和我同庚!二十三岁,怎么就老成这个样子了?”我的眼光不屑地掠过老水牛因瘦弱而弯曲了的脊梁。
“是老啦,好几年前就老啦,可它也有年轻的时候哇。”
“年轻的时候,怕也只是耕田种地吧!”我的眼光再次不屑地扫过老水牛低垂的头颅。
“是呀,牛嘛,不耕地,干什么呢?可这头水牛是咱这地方最棒的一条,也是年龄最大的一头,你别看它老成这个样子,它还能干很多很多重活哩,耕田啦、耙地啦,有时还要推磨啦、驮柴啦,反正从未闲过。”
“真的吗?可它二十三岁就老成这个样子啦!”我骄横地看着自己结实有力的胳膊,我更看到我自己腰板笔直、抬头挺胸、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噢,我是多么年轻啊!
“是老啦,可它也有年轻的时候哇!一岁的时候它就跟着它的母亲下地干活了,两岁的时候就能耕田耙地了,一天能犁好几亩地哩。而我们这些能吃能喝的大男人,不说一岁,就说两岁的时候,能知道一些什么,能干一些什么呢?两岁的小孩儿也只能像小兔一样滚爬,像小狗一样哭闹、像小猫一样要吃要喝哇。那年夏天,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碰着了这头水牛,最后反倒被这头水牛追得发慌,一个滚儿便翻进路底的水田里去了,变成了一只落汤鸡。它和其它的牛格斗时,从来没有后退过,即使你用竹竿摔打或者用火把烧燎,它也从不后退,最后总是打赢了才算数。你看这只断角,那是有一天它在山坡上吃草,撞上了马蜂窝,马蜂太多,追得它上窜下跳,踏翻了土坎,滚下了山坡,牴角摔在硬石上,断啦,可是第二天它又下地干活啦,断裂的牴角还在渗血哩。夏天,若是山洪爆发,人们不能过河,但是你只要把这头水牛赶到河边,赶进水里,然后拽紧它的尾巴,你就可以顺利地渡过齐腰深的河水啦。”
“哦,它可真有两下!”我钦佩的目光掠过老水牛粗糙的、饱经风霜的额头。
“毕竟老了哇,牛到了十岁就算老啦,说不上哪一天就会永远地躺倒在天天走过的黄土坡了。噢,小伙子,你和它同庚,你们有可能还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哩,可是,你现在多么年轻哇,正是人生最美好的日子啊!你看你,多么强壮的身体,多么光亮的额头,多么聪明的眼睛啊!”大爷的眼睛也放射出了火一样青春的火焰,噢,大爷年轻的时候肯定比我潇洒得多。
“是,大爷!”我愉快地回答,但我的脸‘轰’地一声燃烧了起来,我的脸通红通红,一丝愧疚的心情像一块炽热的火炭从我的脊梁上滚过。
大爷赶着那头老水牛走了,翻过了山岗,向着村里走去,夕阳的余辉像金色的羽毛落在大爷的草帽上、胡须上、长鞭上,落在老水牛的尖角上、瘦身上、秃尾上,又落在山那边袅袅升起的黄昏的炊烟上。
目送走大爷和他心爱的老水牛后,我折下一根草叶衔在嘴里,坐在溪边,轻轻的流水载着我的思绪向远方流去。
是啊,我今年二十三岁了,这么多年来,我做了一些什么呢?
满山遍野的蒿草绿了二十三次,匆匆忙忙的燕子垒了二十三座土窝,粉红色的喇叭花吹奏了二十三首小曲,多舌的知了叫醒了二十三个夏天呵!
可是,我,二十三岁了,我做了一些什么呢……
太阳终于落山了,黄昏从天边游了过来,落在树叶间、溪水里,落上我的额头、我的心口。
我咬断草茎,站起身来,望望前方,前边就是我的同庚住着的小村子,我知道我的同庚正在认真地嚼着青草,它用睡觉的时间嚼着青草啊,我知道明日的黎明时分,天刚麻麻儿亮,我的同庚就要背起沉重的弯犁上山去,它还要干很多很多重重的活儿呢。
我迈开步子,踏着坎坷的山路,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天就黑下来了,月亮出来了,银色的月光撒遍了四野,没有山鸟的吵闹,没有山风的呻吟,噢,四野的月光像清清的溪水一样沐浴着我的向往,也沐浴着我的记忆,我想起朱自清先生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写过的那篇有名的《匆匆》来:“……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了徘徊外,又剩了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一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个世界,转眼间也赤裸裸的回去吧?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边想边走回学校,站在阳台上,月亮已向中天攀登去了,我扬起头,看到在遥远的天边一颗最大的星星在闪闪发光,我感觉到这颗最大最亮的星星在向我召手、向我微笑,我知道这颗最大最亮的星星就是泥土里的一粒种子、草叶上的一珠露珠、额头上的一抹汗水、黎明时的一团火焰……
噢,我要去寻找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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