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村庄的散文

2021-04-19 散文

  一

  忘了这个春天的雨水究竟是从哪一日开始的,只是记得最近天空和心头一直阴霾不堪。这一日,天空终于逐渐转晴,望着久违的阳光和远处山峦上空漂浮着的那几朵云彩,我忍不住又开始计划着一场“游荡”。

  我所说的“游荡”,是指独自去小城附近一些毫不熟悉的村庄里,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拍照、看屋檐、摘野花,或是坐在碧绿的田梗上安安静静地发发呆。虽然一路走去,更多的只是听听鸟鸣,看看田野,闻闻花香,但也觉得那便是美好的,是我内心深处所期待与喜欢的。不知为何,这些年来,在春天里,我的内心总是会滋生出一些放纵与逃离的欲望,虽然那些放纵与逃离,或许只是和一个村庄、一条河流、一座小桥、一口水井、一片田野、一头黄牛、一株嫩芽,或是一朵落花有关。然而却总是反反复复,令我欲罢不能。

  午后的时间里,我以寻医问病的理由,不管不顾地给了自己半天的假期。对于这个别人看似有些牵强的理由,我却丝毫不觉得脸红。因为对于“生病”而言,有的人病的是身体,而有的人却是心。我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整整一个春天里,我都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彷徨不安与茫然失措中,疲惫不堪、烦闷不已。

  在很多个灯影迷离的深夜里,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牛奶,和几个放置在床头的苹果所散发出来的芳香已经再也无法使我安然入睡了,甚至有时连文字也是越写越觉得力不从心。我只知道,自己的内心需要一种放纵与救赎,而那一切,来自村庄、来自田野,来自于我的童年时代那6年乡村生活的记忆,来自于我那再也回不到过去模样的故乡。

  这一次,我沿着和不久前去过的“麻布桥”相反的方向前行。认真想想,我每次抵达和逗留的地方,似乎都是和小桥流水有关,而这一次,也不例外。我之所以要走进这个地方,完全是因为我曾在上个周末回娘家的途中透过车窗看到过一座小桥,还有就是,小桥对面的村庄里那几株散落在山腰上的果树的花儿,热闹拥挤,开得正艳。

  行至桥头,我停了下来,我想看清桥栏上是否刻有这座桥的名字,可惜的是,桥头的护栏损坏了两根,我从桥头走到桥尾,竟没有看到有任何的文字。不过,这并不影响我内心冉冉泛起的欢喜。过了桥,有两个泥泞的小路各自向两个方向延伸。抬眼望去,右手方向的那条小路旁的田野上,有七、八个农民,在弯腰弓背地劳作,另一条路,一边挨着被烧毁了的山林,另一边紧靠着桥下那条几十米宽的河流,河堤旁,有着一丛一丛茂密的竹林,与竹林穿插着的,还有一些高大的不知名的植株刚刚抽出了新芽。整条小路上,旧年里那些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

  我忍不住往那条幽深的落叶堆积的小路走去,行至200多米,转角处,那座被烧毁了的山林下面,几栋破旧的土坯房,突兀般映入了我的眼帘。这样的房屋,是赣南乡村里最为常见的房屋。一溜乌黑的瓦背,黄泥巴土墙,鹅卵石小路,如果是四合小院,便是主屋两层,有厅堂、卧室,对面再建一排低矮的瓦房,有厨房、浴室、杂物间,甚至是猪圈、鸡圈。院子里面,支几根细长的竹竿,天晴时用来晾晒衣物,再在墙角处种几株葡萄、桂花、铁树、月季,或是夜来香。可惜的是,这以上的种种,都是我童年记忆中的村庄,如今,因为青壮年的外出务工,因为改造与搬迁,因为乡村的城镇化,我所描绘的种种,已经败落颓废、已经泛上陈黄了。

  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我望着贴在土墙两侧的那幅颜色还有些鲜艳的对联出了神。“恭贺新春迎好运,出入平安遇贵人”。自从去年冬天喜欢上了书法,我便总是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认真去观摩一幅书法作品的机会。就在我还来不及猜想房屋里的主人究竟是何许人时,那扇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推门而出,看见我,一脸的诧异与欣喜。我连忙笑着跟他打招呼,他对我的到来很是好奇,当听到我说,只是来走走看看时,他连忙热情万分地把我让进屋。

  那是一个怎么简陋而又寂寥的家呀!几间墙壁斑驳的土坯房看似摇摇欲坠,厅堂内,一台破旧的黑白电视、一个绣迹斑斑的电饭煲便是最为贵重的家用电器。破旧不堪的四方桌上,摆着吃剩的午餐(一碟豆腐干、一碟豆豉、一碟辣椒酱)。老人说,这个村子叫“老屋村”,他今年76岁了,独自一人守着这栋老房子,耕种了几分地,种了两畦青菜,偶尔会坐着班车去城里买些肉回来改善一下伙食。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一家住在河对面的新房子里,二儿子七年前外出不知所踪,三儿三十好几了常年在外务工尚还单身。三个女儿都出嫁了,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来看望他。老伴四年前得了肝癌,丢下他走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老人毫无隐瞒地诉说着关于他的一切。一惯口齿伶俐的我,面对他哽咽着的声音,和那不时用手背擦拭着的浑浊的眼泪,竟一时无言以对。

  说过一些话之后,他起身在屋角找到一个塑料袋,解开紧捆着的袋口,从里面拿出几块烫皮(一种赣南农家小吃),硬塞到我手上。我猜想,除了维持生计的口粮外,这或许是老人仅有的食物了。我连忙摆着手拒绝,老人却恳求般地要我尝尝。在这样的盛情面前,我再也无法拒绝,于是挑了一块最小的,还没来得及放到嘴边,心里却不由地难过起来了。唉,我怎么就突然想起了我的外公?我那同样年迈的,善良的,孤独的,摔断了一条腿的外公。我忽然想起车上还放着前一日带儿子出门时忘记了的那个零食袋,于是连忙走到屋外拿了出来,里面只有两瓶牛奶、几块面包,和一些巧克力糖。我把袋子给了老人,东西太少,虽羞于拿出手,可是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做些什么。

  不足一个小时的交谈中,老人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好苦啊!是的,对于一个孤苦伶仃的老人来说,岁月给予他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匮乏,还有精神上的孤独与凄苦。我无法想象一个70多岁的老人,守着这几间破烂不堪的老房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的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活。但是,那一刻,面对他那愁苦的脸庞,和不时盈满眼眶的热泪,屋外那绕着竹林呼啸而过的风声,在我听来,竟是那么地像他话语中无法抑制的哽咽。一声又一声,回旋、缠绕,经久不息。

  从老人家出来,我坐在河边的田埂上发了许久的呆。日光依旧明亮,这尘世里的一切,似乎都是新的,又似乎都是旧的。

  春风从远方来,一缕一缕地,吹疼了我的眼睛。

  告别那个村庄和老人两天了,两天以来,我的心情一直很沉重。我无法言说清楚这样的沉重究竟是缘自于什么?是缘自于对这个孤苦的老人的同情与怜悯,是缘自于对这个逐渐老龄化的社会的思索,还是为那无法预知的将来的担忧。

  二

  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在召唤着我,让我在这些时日以来,反反复复地回想起那个叫“麻布”的村庄。是因那遍地金黄的油菜花、小桥下涓涓的流水、树枝上殷红的桃花、田野里目光温柔的老牛、散发着清香的泥土、满脸羞涩腼腆的孩子,还是因为那一缕一缕打动人心的春风?

  春风里,我又按捺不住地开始“游荡”。

  出门前,儿子问我:“妈妈,这一次我们要去哪里?”

  我不假思索地对他说:“就去‘麻布村’吧。”

  二十多分钟后,当我们行至桥头时,看到半个月前那株开得正艳的桃花已经凋谢了,枝上刚刚冒出来的桃叶泛着鲜明的嫩绿,有几只蜜蜂不知疲惫地在枯萎了的花朵丛中忙碌。小桥下的河水涨高了许多,淹没了曾经裸露在河底那几块突兀着的石头,“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回荡萦绕在耳边,河堤旁的那几株老树冒出了许多新芽。河面在这个午后,是如此辽阔。我站在桥边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河水,七岁的儿子望着那升腾翻滚的浪花,牵着我的手嘟嚷着说:“妈妈,河里什么也没有啊,你在看什么?”是啊,河里除了那无以计数的白花花的浪花,除了堤岸旁滋生着的水草,还有些什么呢?也许,让我驻足停留的,只是那滔滔的水声。我忽然想起来了,那流水的声音,和儿时在外婆家小住时的那些夜晚,躺在那栋临河的屋子里所听到的,竟然是一模一样的。不得不说,有些场景,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悄悄地抵达,让陷入似曾相识的场景里的那个人,一不小心,便忍不住发了呆、伤了神、落了泪……

  七年的时光里,我总是在心底里偷偷呼唤和咀嚼“外婆”这个字眼。可是那反反复复的呼唤和满心苦涩的咀嚼,给予我的,除了怀念,还是怀念,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旧时情绪此时心,花不见,人空老。

  如果回忆只是徒增伤感的话,那么,那些温暖与感恩,不去言说也罢。

  一直以来,我最喜欢用“色彩斑斓”这个词汇去形容春天,可不是么?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着的。柳树开出了洁白的柳絮,豌豆开出了紫红色的花朵,胡萝卜摇曳着碧绿的叶子,油菜花还在层层叠叠地怒放,艾草、车前草、蒲公英和芥菜在不断抽出嫩绿的新芽。我俯下身去,教儿子辨认胡萝卜、葱蒜、芥菜、还有油菜花凋谢之后刚刚结出来的菜籽。虽然,还有很多的植物我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但是,那个时候,天空是那么澄透,大地是那么辽阔,儿子的眼神是那么明净无邪,杨柳的枝条在春风里是那么温柔地飘啊飘。我的心,是那么的沉醉和宁静。这些时日以来所压在心头的迷茫与不安,疼痛与不快,都纷纷就此转身。

  衣上若有风,尘世皆宁静。

  这是多么多么的好!

  抵达时,清风正好。这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人口不过数百,一座低矮的山林脚下,稀稀疏疏地散落着一些房屋,破烂的土坯老房与新建的水泥新房相互交错。穿过一条蜿蜒的小径,便是碧绿的田野,田野的尽头,有一条弯弯的小河,也许是春季雨水泛滥的原因,此时的河水比半个月前我们来时涨高了许多。河的对岸,是一个游乐场,叫“水上乐园”,去年春天曾到过一次,那次在河面上划着小舟时,所看到的那片开得正艳的油菜花,便是这个村庄里的。

  面对这芬芳的田野,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按下了相机的快门,紫色的豌豆花、金黄的油菜花、碧绿的艾叶、新翻的泥土、水渠里游来游去的蝌蚪,还有不知名的植株的须茎与叶子,在我的镜头前,在我的眼睛里,在我的心里,都是那么那么的美。就在我牵着儿子的小手心情愉悦地准备返程时,远远看见一位老妇步履蹒跚地从远处的田埂上走了过来,她头上裹着头巾(客家人称之为蓝巾帕的一种头饰),肩上扛了一把锄头,锄头炳上挂着一个竹篮,背上背着一顶斗笠,走到离我们大致三十米开外的田里停了下来,然后弯着腰在地里拔着什么。

  坦白地说,这次的“游荡”,我只是想抛开尘世里的那些纷扰,安安静静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听听风声、闻闻花香,至于其他,因为深知无力去改变什么,只能徒增伤感与烦恼,所以不太愿意去了解、去探究。可是这个老人的出现,却让我不得不改变之前的初衷。走近她之后,只一眼,便让我的心不由地疼痛起来。那是一张怎样饱经沧桑的脸庞呀!整张脸上,皱纹遍布,两眼混浊,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尽的愁苦与悲凄。她看到我们走过她身旁,艰难地直起身子来打量着我,问:“你是谁家的姑娘?”我停下脚步告诉她说:“大娘,我不是这里谁家的姑娘,是带孩子来这儿来玩的。”她看了一眼和我手牵着手的儿子,说:“多可爱的孩子!”强烈的好奇心让我忍不住继续追问她,年高几何、家住何处、是否独居……

  老人直了直那无法挺直的身躯,伸出两根枯瘦的手指说,她只差一岁便八十了,老伴因病去世九年,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每个月给她一些粮食,除了给她自己吃,还得每日帮他喂养一群鸡鸭。小儿子在她住的老房子旁边做了一栋新房子,还未装修,分文不给。一个女儿,嫁在另一个乡镇,离异后已经再婚,一年当中只有过年时才会来看望她一次……

  我看到老人的手背上有一个新扎的针眼,便问她是怎么回事,老人说,刚刚打了两瓶吊针,人老了,身体不好,时常头晕,去年冬天还在家里摔了一跤,当时村里的医生都不敢给她医治了,在家躺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我问她,为什么小儿子不肯奉养?她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压低声音对我说,姑娘,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要再告诉别人。在我的再三保证下,她终于开口说出来实情。她说,共产党好啊,村里上了六十岁的老人每个月都有五十五元的补助,因为这本存折没有交给小儿子留在了自已的手上,所以小儿子时常找机会骂她,不肯给她一分钱。还说,幸好有这本存折,平日里看病才有点钱。我问她,饭菜怎么办?她说,大儿子给她买了一个小电饭煲煮饭,菜就是自己在地里种,一年到头吃青菜,只有过年时,大儿子才会把她接过去一起吃个饭,也只有那时,才可以吃到肉。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流下的泪,叹了一口气,说:“好苦啊!”

  这句话,让我的心一颤,不由地想,这样的话语,怎么会如此耳熟呢?

  我忽然想起来了,上周去那个叫“老屋”的村庄里时,那位76岁的老大爷满脸凄苦、反反复复说过的,不就是这么一句话么?

  我瞬时无语了,那些同情、怜悯、难过与忧伤,纷纷涌了上来,挤满了我整个心房。

  我说,大娘,能不能带我去家里看看呢?

  对于我的唐突造访,老大娘却表现出十分的热情,她马上收好锄头在前面带路,我欲上前帮她扛起锄头回家,她却不肯。我只得帮她拎着那顶有些破旧的斗笠,走走停停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穿过一条百米来长的小径,走过几户大门紧闭的人家,老大娘在一扇破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她指了指里面,说,“这就是我家。”打开大门,只看见一些木材散乱地堆积在狭小的院子里,院子的左边盖了一间低矮的平房,正对面是一间光线阴暗的厅堂,厅堂里,摆着一张四方桌子,两条长凳,一个木柜,木柜上有一个小小的电饭煲,墙上贴了一张灰尘遍布的年画。除了那个电饭煲之外,屋内所有的物什,几乎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或者更久远的年代里农村所常见的,都可以用“破旧不堪”一词来形容。老人带领我从厅堂正对着的另一个小门往里走,我看到那扇门的左边,是一个用网围着的空地,十多只半大的公鸡在里面小憩、追逐、觅食。门的正对面是一间泥泞不堪的厨房,里面有一个灶头、一堆柴火、两只塑料桶,一张杉木长条木凳上摆放一些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门口的屋檐下,有一根竹竿,上面晾晒着老大娘破旧的衣物。

  我低头对一言不发跟在我身后的儿子说,“看啊,这位老婆婆多可怜,我们把包里的好吃的都送给她好不好?”儿子满脸同情地说,“嗯,好的。”边说边拉开我斜挎在身上的包,然后把包里的糖果和牛奶全部拿了出来,摆在老人面前的那张矮凳子上。老人满脸感激地摆着手说,“这怎么好呢?这都是要留给孩子吃的呀!”在我的坚持下,老人满心欢喜地收下了那些东西。然后转身进了厅堂的另一间小屋,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灰白色塑料袋子,双手哆嗦着解开系着袋口的那根绳子,然后从里面抓了几把花生装在另一个红色小塑料袋里,塞到我手上,说让我们带回家里去。我连忙迭声拒绝,然后牵着儿子走出了她的家门。

  老人拄着拐杖跟在我们身后,一遍又一遍地说:“下次还要再来啊,下次还要再来啊。”

  我逃也似地离开,不敢再回头去看夕阳下老人那落寞的身影。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有勇气会再回去,但是老人的那句话,直到今日,在我用指尖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仍一直在我的耳边、在我的心里,反反复复,缠绕,回放。

  我只是想知道,将来,当我们老了,我们是否也会如此,老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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