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月来,三月就开遍了山花,他若四月才到,花便四月再开罢。”
时值三月,太阳光和煦的照着,奶白色的云彩大朵的印在碧蓝如洗的天空,像堆积着的冰淇淋,到了接近山岚的地方,就散成了条条带状。紫荆花已经开了,三三两两的花苞挂满枝头,绯色一片。春风吹来时,花朵在枝头乱颤,像一个个舞动的小铃铛。母亲随手折了几枝花苞水养在瓶子里,能放数十日之久。
在老屋的东北角,有一个小小的园子,园子里有一棵枣树,春夏季节也开枣花,后来就渐渐枯萎了。祖父去世后父亲将园子改为了菜园,祖父在世时,院子里种满了洋姜和蝴蝶花,我幼年常在园子里玩耍。蝴蝶花开的时候是黄的,也有白色和蓝色,但数量不多。蝴蝶花细细的蕊子、圆圆的瓣儿,开得簇拥热闹,非常好看。洋姜花像小朵的向日葵,也是黄的,没有什么味道,但三月的时候它刚长出绿色的芽哩!等到秋天洋姜成熟时,祖父就用一把小锄头把它从土里翻出来,洗得干干净净的腌咸菜。
腌咸菜要用上好的坛子,祖父把数十个坛子整齐的码在阴凉的后院里,每个坛里都有不同的东西,鱼呀、肉呀、骨头呀、萝卜呀,黄瓜呀,豆角呀,什么都有。祖母是侗人,侗不离酸,她甚是喜欢腌渍食物,嫁给祖父几十年,祖父也掌握了一手腌酸的本事。腌肉菜的时候,祖父会用上米酒、花椒、熟盐和糯米。渍好的鱼、肉是粉色的,咬上一口舌齿生津,唇颊留香。腌萝卜、白菜就简单多了,辣椒、蒜米、生姜和盐,泡着一坛子蔬菜,什么时候要吃就取出一碟,又方便又实惠。
头年九月的时候祖父在园子里撒了紫云英的种子,这时已经开花了。紫云英的'花是一簇簇的,像把倒着放的小伞,气味香香甜甜,茎叶也嫩,喂牛羊或者做肥料都好。看,此刻家里养的两只白鹅正腆着肚子,大摇大摆的在园子里散步呢!大白鹅走累了,就低头啄几口紫云英,绿色的汁水侵染开来,白鹅的胸口就像开了花一样。我最喜欢紫云英,蹲在园子里采花,不一会儿就摘了一大把,把它穿成花串编成花环都好看。有时我把它穿成一长串,带到祖父的脖子上,就像一根紫色的项链。祖父总也不恼,笑眯眯的任我胡闹。
开春后园子里的野菜都冒出来了,远远望去,朦朦胧胧,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鲜艳水灵的绿色,蕨菜、薇菜竖着一根根杆儿,像一只只附在地上的小耳朵,正侧耳听春的呼吸呢!祖父拿来一只空篮子,让我去园子里摘些来炒,蕨菜和薇菜长得像,头上都长着一对嫩嫩的枝叶,还有一圈软软的绒毛,像毛孩子脑袋上新长的胎发。它们的口感也类似,滑滑的,粘粘的,清淡鲜嫩。祖父把一根蕨菜撕成两半儿,焯水后切成一寸长的小段,再把三月的春笋切丁,酸菜切碎,混着肉末、红辣椒炒出香味,最后卷着生菜就米饭吃。
三月里有卖肉的人在田间小径里叫卖,喊的是“卖肉哩!新鲜猪肉腰子好排骨哩!”卖肉的多是三四十岁的壮汉,挑着一个不大的担子,田间劳作的人看到卖肉的来了,便探出头来,你三斤我五斤的买来解馋。偶尔也有穿着素净的女人,提着一个篮子来卖豆腐,竹篮子里放着白净的豆腐,上边盖一层白色的纱布,来早的话还能买到新鲜的豆浆。祖父从女人那里买来一块钱的豆腐,切好青葱蒜末,在油锅里爆得香香的,加点辣酱挑汁儿淋到鲜豆腐上,“呲”的一声,豆腐就变了模样。祖父用筷子挑一点喂到我的嘴里,汁儿是烫的,豆腐是温的,一股豆腥气和辣酱味儿冲上脑门,混在嘴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和祖父一样,我也盼着常来叫卖的人,倒不是等卖肉的汉子或卖豆腐的女人,而是等一个卖糖的货郎,卖货郎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大约十七八岁的年纪,和桂礼伯伯家的蕊妮哥哥一样大,蕊妮哥哥不爱带我玩,时常捉弄我,但是卖货郎一来,他都是第一个带我去找。卖货郎有一个透明的玻璃匣子,串着线挂在脖子上,里边整整齐齐的码着猪油膏、芝麻糖、麦芽糖之类的东西,你要是跟他买个三毛五毛的,他就用一张白净的纸给你包几块儿,我最盼着他来。
卖货郎来的时候,踩着轻快的步伐,晃着他的小铃铛,他走过的地方留着糖果甜腻的香气,“叮铃叮铃”,山上的树都绿了,“叮铃叮铃”,河里的水也清了,“叮铃叮铃”,连山上燕子的呢喃细语都轻柔起来了。他三月来,三月就开遍了山花,他若四月才到,花便四月再开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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