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给我电话时我正陪父母在福宝阁喝茶,母亲一直边喝边絮叨着说,与其这么贵,倒不如在家里喝呢。
我给父母要了顶级的铁观音和最好的包间。人就是这样怪,总希望用钱来报答一些东西弥补一些东西,一厢情愿,而不考虑对方的感受。
我们一家几口边喝茶边看着包间的电视,电视上正成立一个”三不眨眼”俱乐部——给父母花钱从不眨眼;给好朋友花钱从不眨眼;给自己的学习花钱从不眨眼。最近一年,我减少了许多没有必要的应酬,尽量省出时间来陪父母家人,我忽然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画家的电话打来。说他现在情况更差,已经很落魄了,妻子在附近上班,他们全家一个月生活费不到200元。他说他整日还是在家里画画,给我打电话是因为做了一幅100米长的画纪念汶川地震,希望我能招呼古城几家媒体的记者们宣传宣传,他急切地想让我今天一定要去他家看看。
每月200元的生活费,在现在的消费指数下,刚好是我们正在喝的茶的价格。和画家已经有3年没有联系过了。那一天,我正在单位改稿件,在我的印象中,应该说他还算一位比较聪敏灵活的人,他思路活跃,表达能力很强,第一次见面全然没有生疏,他讲他以前也是教师,还当过干部,最后和妻子来到省城里打拼,他获得了全国的一个什么奖项,希望刊登个消息。他带来他的`儿子,一个很聪明、很调皮的5岁小孩,看见报社什么都觉得新奇,一个人跑来跑去,眼睛里闪着狡黠而活泼的光芒。
在西安,有许多类似于画家这样的人,按照他们的才智和悟性完全可以在政府机关混个什么科长局长,但是他们将一生的赌压在自己认为的事业上,拖家带口,穷困潦倒,在这座城市租赁的窄狭房屋里寻找着成名成家的机会。有的一日声名鹊起,一字千金,被人前呼后拥,显赫后半生。而更多的也将变得更潦倒,默默无名,屹蹴在书院门摆地摊以便宜的价格卖掉自己的字画。
我开车按照他的指点在东郊的城中村里拐来拐去,终于看到他。他谦卑地站在路口,幅度很大地挥动着手臂。我和他握手,他还是穿着3年前的那件兰色外套,面色灰扑扑的。
我随着他走进的是一个低档的家具市场,到处是堵塞在街道的廉价的柜子椅子,脚下磕磕绊绊是木板和摔不掉的塑料纸,卡车的刺耳发动机声音和弥漫地呛人的黑烟。他在前边边走边回过头抱歉地说这地方太乱了住习惯了还行。楼道楼梯上是没有灯的,上到三楼开了门,两间房子里摆着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剩下的只有2平方米的空地,他说他就是在这块空地上创作100米地震长卷的,已经完成60米了,其余的要赶在纪念日画出来。他随手捡起一条裤子扔在墙角,他说因为没有画桌,跪在水泥地上画,裤子膝盖磨破了,这时,门猛地推开了,他的儿子冲了进来,个子比半年前高了一头,把书包摔在床上,脸上是烟熏的黑,他一头钻进厨房,他叹息说儿子越来越不听话,贪玩!
我在窄狭的屋子转了个身,和他坐在家里唯有的两个椅子上喝茶。他说他运气总是不顺,说他父亲临死前骂他是个不肖子孙,他从这陋室赶回陕南家里时父亲已经死了。他站在院子里半人高的蒿草里哭了。他还说和他一起进机关的王某已经当了副县长了,他说自己最对不起妻子,妻子和他来到西安受尽罪,为了生计到处寻找活计啥活都干过,现在还没有下班……
夜深了,我和他走出依然喧嚣的家具城,有人点着了一堆塑料,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我与画家默默作别,我不知道该鼓励他的执着还是骂他自私。
我木然地坐进车里,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变得木讷的啃着冷馒头的他的儿子,同时我在想,一直没有见过面的他的妻子。可能此时,在这烟熏火燎的黑夜里,这可怜的女人正惊惶地走在下班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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