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荒路上散文

2021-06-25 散文

  1976年3月21日,我和我丈夫领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只带一些细软的生活用品,离开了土生土长的家乡——辽宁省康平县东关屯乡孙白窝堡村。

  早晨,太阳还没出来,我们已经来到了东关屯街东的公路上,等候从康平发往铁岭的班车了,送行的有弟弟、妹妹、表妹夫等六七个人。

  初春的晨曦,大地仍然是苍茫萧瑟、冷气袭人。我的未满三周岁的小儿冻得发抖,小脸煞白。我用大衣把他裹紧抱在怀里,坐在放在路边的行李上,五岁的小女儿坐在了我的身边,其他人都站着,除了抽烟再没有别的动作,谁也不说话,人人的脸上都挂满了解不开的忧愁。

  此去他乡不知何时再和亲人见面,有多少知心话要说呀!可是一张口眼泪就要掉下来,千言万语都被这要掉下来的眼泪截住了。

  大约在七点半时,去往铁岭的早班车开过来了,远远望去,像一座小塔,晃晃悠悠越来越近了,渐渐地看准了,原来客车盖上的拉网里拢着的全是行李,高高凸起,摇摇欲坠;再看车里,满满登登的旅客简直要把车撑炸了。

  我们站在车前,大家摆手示意,迫使客车停下,可是客车慢慢地行驶,喇叭怪叫,警告我们:“赶快躲开!车不能载客了!”大家只好让开路,又回到路边等候了。

  半个钟头后,第二趟客车也来了,我们又都站起来,像第一次那样那样开过去了,接着第三趟客车也照样开过去了,只剩最后一趟客车了,大家做好了准备,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它截住。

  下午两点钟,第四趟客车果然开过来了,但车里车上仍然是满满登登的,没有一点余地。我们拉起手来把路横住,就见客车徐徐开来,喇叭尖叫着,也像前三次客车那样示意我们躲开,可我们坚决不动,客车只好停下了。

  司机长出了一口气,无奈地打开了车门,和蔼地说:“对不起,实在不能容纳旅客了,你们看车里的人都挤得喘不过气来了,小孩杯挤得直哭,怎么样?大家让个方便吧!”

  我们早就看到了车上这种情况,但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趟客车了,如走不上,那就更糟糕,所以谁也没动。

  “还是让开吧。”司机为难地说:“现在人员流动量太大,你们还是到始发站去起预约票,明天再走,不然是走不上的,半路上是截不到车的。”

  也只好这样了,我们让开路,客车开过去了。

  大家正踌躇不安,一台手扶拖拉机开了过来,表妹夫一摆手,手扶拖拉机停下了。原来开车的是表妹夫的表哥,他是去铁岭拉水泥的,我们决定坐它起程。

  大家都往车上拿东西,妹妹哭着对我说:“姐,到那边人地两生,要是不服水土,赶快回来!冷丁安家立户,困难重重,遇到不顺心的事,千万别拿孩子出气呀!”我只是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快上车!快上车!天不早了!”我听到有人召唤,就赶忙上了车,弟弟也跟着上了车,他准备把我们送上火车。

  “突突突!”马达飞扬,车身逐渐加快,我抬起头回望,妹妹她们还在路边站着,不用说一定都是泣不成声了。

  铁岭车站的候车室里里外外都是逃荒的人们,大家扶老携幼,有的坐在自带的行李上,有的就地躺下,大家互相迁就着,等候着开往齐齐哈尔的火车。

  大约在晚九点四十分钟,我们上了516次慢车,车厢里几乎没有站着的地方,我和我爱人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靠着行李站那了。火车一声长鸣,载着重重的离愁向北开去。

  夜深了,两孩子没处睡觉,我们俩只好让他们趴在我们的怀里睡,小女儿有点晕车,小脸煞白老是要吐,我的心难受极了。

  凌晨两点了,车厢里的人都挤着靠着地卧倒,千奇百态地睡着了,鼾声此起彼伏,梦话连连不断,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临行前母亲的哭声老在耳边萦绕,我的眼泪悄悄地流着,心像掉进了冰窟窿里。

  天慢慢地亮起来,“各位旅客,前方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请您准备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下车!”

  我们俩赶紧唤醒孩子,整理好东西,火车一停,我们就抱着孩子随着人流出了检票口,上了一路无轨电车,来到了汽车客运站。可是发往阿荣旗的班车当天已经满员,我们只好起了第二天的预约票,把东西寄存好,又到饭馆里吃了点饭,就回到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等车。

  3月23日早七点,我们上了开往阿荣旗的班车,有人轻松地说:“哎!今天挺有运气,车上有座呀!”一路上我一句话也不想说,心里有一种凄凉的感觉,觉得前方就是深渊,也许会家破人亡,但我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让感情外露。

  我的小儿倒很高兴,他撒着欢在我和他爹身上串来串去,嘴里还念着儿歌。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说累了吧?来!吃一个桔子吧!”

  我侧头一看,后座的一位大哥拿着一个扒了皮的桔子递给我小儿,小儿一把抱住我,看着桔子摇摇头。

  “快谢谢大伯!”我抱着我小儿,亲了他一口,说:“告诉大伯你叫什么?让伯伯自己吃吧,咱们兜里有。”

  “谢谢大伯!我叫秋儿,您自己吃吧,我们兜里有。”

  “我是慰劳秋儿的,来,接过去!”他看着孩子笑着说。

  我看他这么盛情,只好让孩子接过来桔子。

  他打量我们问:“你们是搬家的吧?”

  我看他满身正气,而且没什么恶意,便点点头。

  他又说:“阿荣旗设卡站了,成立了收管所,发现往这搬家的,一律抓回扎兰屯,你们有准备吗?”

  我为难地摇摇头。

  他把脸转向窗外,严肃地凝视着沿路掠过的大地,沉思了好一会,又转过头来对我们说:“这样吧,一会下车,收管所的人要来收查,就说你们是我接来的。”

  我和我爱人赶紧站起来,连说:“谢谢!谢谢大哥!”我爱人拿出香烟递给他,他连连摆手说:“我不会抽烟,不要客气,我们都是一样人,应该互相照顾!”

  我看他诚心诚意的样子,脱口问:“大哥你贵姓?怎么称呼你?”

  他笑了,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说:“他在国防路工作,名叫马义。”

  今天的班车老是发生故障,不时地停车,快到十二点了才到阿荣旗,收管所的人早已走了,我暗暗地感谢上帝,让我们躲过了一劫。下车后我们把东西放下,领着两个孩子来到马义跟前,诚挚地向他道谢,激动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转过身来,向我们摆着手说:“再见,祝你们顺利!”

  我们还站那跟他告别,忽然从候车室里跑来几个人,他们来到我们身边,小声而急切地问:“你们是搬家的吧?赶快把东西往屋里拿,收管所的人刚走,喝酒去了,一会就回来了,前两趟车都抓走十多个人了。”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我们把东西拿到寄存室里,我们诚恳地谢过他们,又到卖票口前起了两张次日去太平庄的车票,就带领两个孩子到街里吃饭去了。

  走进一家小吃铺,里边坐着好多人,有的吃饭,有的在抽烟,有人说:“这又是逃荒的.对不对?”

  我看说话的人在喝酒,但没喝多,就毫不含混地说:“对!”

  喝酒人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自豪地说:“怎么样?让我猜着了!从哪儿来呀?”

  “从辽宁省康平县来。”我爱人拉了一把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我领着两个孩子也随着围桌而坐了。买了几碗面条,又买一碟菜,就吃起来。

  “老弟,你这携家带口的想往哪去呀?”喝酒的人认真地问,语气里带点担心。

  “还没确定。”我爱人难为情地笑了。

  “晚间住店有准迁证吗?”他又问。

  “连准地方都没有呐,哪来的准迁证啊?”我爱人说。

  “这就糟了!夜里查夜可严了,没有准迁证一律往回抓,你管他叫爹,他都不答应你啊!”

  我的头轰的一下,剩下的饭菜再也咽不下去了。我呆呆地看着饭碗,放下了筷子。

  喝酒人看了我一眼,说:“别上火,他们不让咱盲流混下去,咱们也想办法对付他们,吃完饭到票房子那起两张返回齐齐哈尔的车票,夜里来查,就说往回走,他们就不抓了,明天一早再把票退回去,一张票才多花一毛钱。”

  我的心当时亮堂了,脱口说出:“真是好办法呀!咱们马上……”

  “不必了!”坐在凳子上一直抽烟的一位大叔说话了,“我也是辽宁康平人,是小城子公社的,这街里有我的叔伯弟弟,咱们到那去住。”

  “小城子公社?”我的眼睛一亮,那正是我的老家呀!我走过去一盘问,原来他是我的表叔,姓萧,叫萧凤贵。这真是不巧不成书!谁曾想千里迢迢能在这里碰上我六岁时分别的表叔,他连我的乳名都能叫出来。表婶去世了,他带着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

  吃完饭,我们随着表叔来到了小表叔家里。小表叔是当兵的出身,转业到阿荣旗,听说他跟我同岁,当时任旗革委会的一位领导,此刻不在家,远出开会去了。小表婶对我们既不热情也不冷淡。跟她交谈中我知道,二年来他们家成了盲流的招待所了,哪怕和小表叔只有一面之识的也奔他们来,她招待盲流已经习以为常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顺利地上了去往太平庄的班车。坐在车上,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唉,总算是过了千难万险!”

  快到十二点了,班车到了终点站——太平庄,我们下了车,但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三十多里路。幸好,我们搭上一辆从沟里来买返销粮的老牛车,车上装着一麻袋苞米。车主人很是热情,答应我们把东西放在车上,让两个孩子坐在车上,他和我们俩步行着跟着车走。

  不管怎么心急意切,老牛仍然稳稳地迈着方步行走,刚走出十多里路,太阳已经开始西下了,前方是坡陡路弯,我们就咬着牙使出全身力气帮助推着车。

  一路上我爱人向车的主人打听着沟里的情况,我在瞭望着前方,满目凄凉,感到日暮荒山远,前程无指望,从心底道出了《林冲雪夜上梁山》中的两句话:“眼望长河落日圆,只恨霞火不烧天。野寺风竹催过客,异地何处有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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