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鞋散文

2022-09-29 散文

  前几天,我驱车回老家。趁着明媚的阳光,准备去爬山。母亲看我穿着皮鞋,立马叫住我,转身回屋从屉柜里拿出一双干净的解放鞋递给我,说:“换上这个吧,山路不好走,穿上它轻便,不打滑。”我诧异地看着母亲,嘟哝道:“这是哪里翻出来的老古董,丑死了!”母亲并不介意我的嘟哝,反而笑盈盈地冲我说道:“这可是正宗的解放鞋,你现在嫌它丑了,不记得当年你哭着喊着要买解放鞋的样子哪,那个显摆呀,就像跟全村人告别要去上前线一样。”我默不作声,只是潦草地笑笑。

  小的时候,母亲每年都会做一双布鞋给我,但布鞋只有在冬天天晴时才穿,平时都舍不得穿。春天的时候,遇到雨水多,母亲就会到供销社花五块钱为我买一双水陆通用的解放鞋。其实,那不是正宗的解放鞋,纯属仿制品。解放鞋,乡里也叫军鞋,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十分流行,几乎所有的人都穿解放鞋,价格低廉且经久耐用。当然,从乡里供销社买的不是正宗的解放鞋,正宗的解放鞋只有当兵的家里才有。

  因为那时乡里流行穿解放鞋,且价格便宜,山冲里的孩子,不论男孩女孩,几乎个个都穿这种仿制的解放鞋。这种仿制的解放鞋多用劣质橡胶做成,穿着容易臭脚。在冬天的时候,如果闭上窗户,教室或者宿舍就经常会弥漫一股解放鞋的味道,那种味道虽然难闻,但也没有多少人嫌弃。

  后来,到城里读书,同学们都穿上了运动鞋、皮鞋,家庭条件好的同学还穿上了波鞋、旅游鞋。我家里穷,父母除了能满足我交学校食堂的伙食费外,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买高档的鞋。所以,我仍然只能穿那种价格低廉的仿制解放鞋。每当教室弥漫着特殊的味道的时候,总有一些人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为了证明我不是污染源的制造者,每次我都把鞋子洗得干干净净,而且从不在教室里脱鞋。不能奢望穿皮鞋、波鞋,但对正宗解放鞋的向往由来已久。后来,姐夫从部队退伍,送我一双解放鞋。那是一双军绿色的正宗高梆解放鞋,鞋底特厚、穿着轻便,而且不臭脚,不褪色。每当做课间操或者上体育课的时候,穿上这双正宗的解放鞋,人显得精神,走起路来也特别轻快,脑海里不时浮现解放军的威严与荣耀。

  后来,我参加工作,在县城机械厂成为了一名搬运工人。记得上班第一天,我们搬运组的任务是到两华里外的铸件厂把模具胚子用斗车拖回来。老罗是搬运班的班长,也是搬运工作的老把式,他看我身体有些瘦弱,主动提出来带我这个新兵,我对老罗充满了好感。

  搬运工作是个体力活,每天要走不少的路,特别“糙”鞋(乡里俚语,鞋子很容易穿坏的意思)。搬运组的同事都是穿着清一色的仿制解放鞋。我穿着那双正宗的解放鞋走在队伍中间,形象似乎高了几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两华里的路,大部分是平路,只有一个一上一下的徒坡。平路好走,老罗拖着斗车步履轻快,我跟在后面不要用什么力。在上徒坡的时候,老罗用布满老茧双手紧握住斗车把手,身体前倾,两脚缓慢而有力地向后蹬,他的额头青筋突起,豆大的汗珠从蛛网似的皱纹上滑落下来,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我在后面用力车,半晌功夫,终于把斗车推到了坡顶。然而,上坡容易下坡难。斗车没有刹车,要靠人的脚与地面的摩擦力来控制。经常这样推车,老罗的鞋底都磨平了,一只脚的大脚趾像破土的春笋从鞋里冒了出来。车行一段路,老罗突然脚下一滑,斗车便失去了控制,猛然往前冲。老罗试图阻止斗车前行。脚下的解放鞋崩裂了一个大口子,五个脚趾从鞋里探出头来,像张开血喷大口的鳄鱼。由于惯性大,斗车顺着老罗旋转了一圈,然后如脱缰的野马向坎边冲去,老罗被甩倒在地。我冲上前去,死死地拖着斗车的另一个把手,终于在离坎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将斗车控制住了。老罗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我的鞋沿留下一条擦痕。问我:“你脚受伤了没有?”这时,我才意识到车轮压辗过的脚有些疼痛感。我脱下解放鞋,脚趾只是有点红,幸无大碍。老罗说:“幸亏你穿的是正宗解放鞋,厚实,不打滑。不然,今天的事就大了。”我们庆幸着,扶起车子,把跌落的铸件码好,慢慢地挪回厂里。

  后来,我离开生产一线,坐上了办公室,很少有机会穿解放鞋了。一次,母亲来厂里,帮我整理宿舍时看到了这双鞋,说:“这鞋子你不穿了,我带回去砍柴穿。”我欣然应允。没想到,20多年过去了,母亲竟舍不得穿它,也舍不得丢弃它,却把它当宝贝一样地收藏起来了,一股暖意在心底流淌着。

  我接过母亲递过来的解放鞋,细细端祥,当年鞋沿被车轮辗的撞痕还依稀可辨。我赶忙换上它,和伙伴们一起愉快地登山了。山路虽陡,穿着这双尘封了多少记忆的解放鞋,生命步履情景交融,我感到无比的惬意和轻快,爬起山来箭步如飞。

  晚上,女儿打电话来说:“爸爸,我在朋友圈看到你今天穿的登山鞋好fashion,哪里买的,我们学校要搞登山节了,您帮我买一双吧!”我从床上弹起来,看看那双解放鞋还静静地躺在床边。立马回复女儿说:“这是绝版的,老值钱了,市场上没得买。”女儿有些失望。我说:“不如这样吧!我的脚正好合你的尺码,我就割爱送给你吧!”女儿欣喜地说:“一定要带回来呀,下周我要去登山。”我的心忽然被两根线揣着,就像放飞的风筝,一头牵着母亲,一头牵着女儿。一双解放鞋,贯穿了三代人的血脉亲情。

  睹物思人,原来这鞋沉寂了许久后,在女儿目光中,因为其别具一格,有兴时的味儿了。于是,我仔细擦掉鞋沿上的泥土,包好放在旅行包里,明天给女儿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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