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耀红
前不久,听一位很年轻的女老师讲《白扬礼赞》。这位老师看上去像孩子们的大姐姐,大概还刚从大学毕业吧,她的形象和话语都具有很强的亲和力,她的声音确实"如鸣佩环",很悦耳。孩子们的配合似乎也很默契。你听--
"白扬树实在是不平凡的",老师把"不平凡"三个字咬得重重的,说道:这是本文的文眼。为什么作者先描写黄土高原上的景色呢?孩子们的手臂齐刷刷地举了起来:那是白杨树赖以生存的环境,这样写就突出白杨树生长的"景美"。老师点点头,笑得很灿烂。那为什么要描写白杨树的干、枝、叶、皮?为了表现白杨树的"形美"。照样是手臂高举,对答如流。老师的启发渐渐加深了:白杨树不仅"形美",它的"神"也很美,我们再看哪些段落赞美了白扬树的"神美"?孩子们哇啦哇啦全说对了。他们似乎早就成竹在胸,总是迫不及待地要表达那些所谓的答案。于是,整个这堂课,就像一个已经编好的电脑程序,一切都只待点击。应该说,这样的课很普遍,也很容易得到听课者的"赞歌",诸如双边活动积极、课堂气氛活跃之类,甚至还会得个什么大赛奖。
但是,如果我们稍微深入地思考一下,或许你会发现,这样的课堂风景就像黄土高原上单调的自然风光一样,竟让人有点"恹恹欲睡似的"。因为,这样的语文课不是创造的乐园,而是复制的车间。
多年来,《白杨礼赞》一直是中学语文教材里的传统篇目,它所礼赞的那种"质朴、坚强、力求上进"的民族精神鼓舞着几代人,这是作品的魅力与幸运。不幸的是,我们对《白扬礼赞》解读的话语和方式却是如出一辙,成千上万的语文老师在一遍又一遍地复制着一种没有个性的"公共话语"!想想看,一个穿着浅色套裙的年轻女老师与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的老教师,在不同的课堂里说着一些大同小异的话,黑板上写着基本一致的板书,那意味着什么?是不是思想的泯灭和创造的衰竭?难道这么多年来,我们就真的找不出另一种解读《白杨礼赞》的角度或话语吗?我们常常感慨:由于解构主义的风行与语文知识点的细化,语文课已越来越流于琐碎,浮于语言文字的表层。其实这还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更严重在于,这些老师们生怕学生不知道的"解构式"分析并不是什么"珍品",相反几乎全是些复制品。正因为复制的盛行,我们常常会困惑:最有个性的语文课呀,不知谁的"声音"在飞?
这也不能过分责怪辛劳的语文老师。一方面,人家试题要那么"标准",考纲要那样"定死",孩子们面对的又是一个崇尚高学历的社会,他们谁不想考重点中学和重点大学?谁敢拿孩子们的前途当儿戏?谁敢拿那么多的独生子女当教学试验品?谁都知道高的考分会意味着什么。在这么多的顾虑面前,他们能随心所欲地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吗?这儿可不是自由的经院,而是只有45分钟的中学课堂。这样一来,老师们不得不逼着孩子们囫囵吞枣地背下那些复制的结论,以落实各种各样的知识点或课后习题或教学目标,以应对这样那样刁钻而考不出创造能力的死板的测试题。另一方面,复制并不是个别的、现在才出现的现象,大家都如这样做,历来都这么做,也就习以为常了,"从众心理"实际上在为复制推波逐澜。
复制的队伍确实相当庞大,它早就实现了课内外衔接了。你看到没有,大大小小的书店里,学生柜台前满是那些重点难点解析或课后练习解答之类的参考书,那些书有几本是创造的成果,绝大多数都从教参或同类书籍拷贝而来。聪明的孩子们知道,老师的课堂提问甚至一些"经典题目"十之八九都可在这些"编著"里找到答案。难怪孩子们的课堂发言那么"精彩而热烈"!原来,他们多数时候只不过是在"照本宣科"罢了。这是校园里"公开的秘密"。时间长了,许多有思想的孩子对这种答问方式当然感到厌倦,他们觉得语文课的问题"技止此耳",上这样的语文课,心理能有劲吗?
把语文课变成复制结论的车间,也许有助于急功近利的应试,或者让课堂变得不蔓不枝,环环相扣。但是,发现、创造、运用的欢乐是语文课的灵魂,复制的最终结果是语文课的"丢魂"。它会让我们滋生一种思维的惰性,形成僵化的思想,以至于丧失独立阅读、欣赏和处理课文的能力。即使面对熟悉不过的文本,我们对自已的解读总是缺乏自信,如果没有所谓参考书的印证,岂敢作"无稽之谈"?这是一个语文老师的悲哀。读了那么多年书,又教了那么多年书,连起码的阅读自信都没有,连自己的话语方式都找不到,连基本的鉴赏能力都不具备,只知道年复一年地重复别人的声音,那不是悲哀又是什么呢?这种悲哀的人物在现实中并不是少数。
笔者以为,我们对教师的继续教育不仅仅是简单的学历层次的提升,更重要的是树立课堂教学的创造意识,真正把课堂变为交流创造成果、促进师生心灵对话的场所。这就要勇敢地革除那些复制多遍的分析或结论,唯陈言之务去,建立新的文本观;要把大量的课堂教学时间用来唤醒孩子们探究的兴趣,点燃他们创造的火把,建立新的人本观;要拓展文化视野,聆听智者的思想声音,返博为约,内化为一种感悟和修养,而不是从几十篇课文中归纳出知识体系,获得一把分解天下文章的"牛刀"。我们要真正实现语文学习观念的突破。
对于教材,特别要善于从新的视角去重读。譬如,北师大的王富仁教授新近发表的一篇解读鲁迅先生《故乡》的文章,那种深刻的阅读体验和个性化的阐释言语真让人耳目一新,尤其是像笔者这样一个多次读过和教过《故乡》、又反复研读过教参的语文老师,更是如沐春风。由此想到的问题是,我们的语文老师不能"捧着教参"搞教学,不能与学术研究有"可悲的厚障壁",而应不断吸收新的东西,让自己的思想始终是鲜活的。
对于学生,不仅要允许、鼓励、提倡他们阐述自己的思想,更重要的是要真正走近他们的心灵,感受他们的情感与脉膊,成为他们的知音和导师。我们不能把语文课里的创造力培养理解为方法技巧的提炼,也不是要他们不顾文本实际一味地"反弹琵琶",或愤世嫉俗,更重要的是学会思想的独立,学会倾听,学会有选择地吸收,从而铸就受益终生的创造品格。只有这样,语文课才会赢得永远的青春,才能找到自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