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学之自由交流大学有什么用?(访陈平原 )

发布时间:2017-10-27编辑:互联网

 

思想境界 谭庭浩

    大学的功用,起码应包括培养人才、专研学术、沟通精神和教化

社会四项。

    记:北大建校快100年了。您这位北大教授,从中大到北大,

先学生后先生,在大学呆了有20多年了吧?您近年又开始了对大学

的研究。此时此刻,请您来谈论大学,应是合适的选择。首先想请您

用最简单的语言,讲述一下西方和中国大学的历史。

    陈:一般认为,现代西方的大学是由中世纪的“大学校”演变而

来的。作为一种独特的中世纪教育机构,其师生自治、资金自筹、独

立的行政管理,以及日趋完善的教学体制和学位程序等,均为后世的

大学所继承。不过,由于历史传统的制约,欧美各国大学的风格颇有

差异。本世纪20年代,蔡元培将其概括为英国的养成人格、德国的

专重学问和美国的兼及实用。这一说法大致可信,只是相对注重了类

型的差异而忽略了历史的发展。二战结束以后,美式“现代大学观”

逐渐成为主流。关于中国大学的历史,有两种截然不同的研究思路,

一是从虞夏说起,强调“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高等教育居于

世界教育史上的领先地位”;一是从晚清说起,称现代中国的大学

(University)乃是向西方学习的产物,与汉代的太学或

明清的国子监不可同日而语。我持后一种意见。

    记:中国现代大学在中国现代化的进程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其中,北大又起了哪些作用?

    陈:对于中国的现代化事业,大学的作用几乎不言而喻。或许应

该这么说,目前中国人采用的“大学”制度,本身便是现代化事业的

重要组成部分。从船坚炮利到法政经济再到文化哲学,晚清的开国历

程,与“大学之路”基本吻合。从注重实用技术的专门学校,到追求

纯粹学理的综合性大学,西学东渐的进程与现代教育体制的建立同步。

引进现代科学技术,培养经济建设人才,贡献高深学术成果,此等

“大学之功用”,有目共睹。需要强调的是,大学不只出科技,更出

思想----对于现代中国的思想文化建设,大学更是功不可没。

    古今中外的大学,在培养人才、传播知识方面,有各自的贡献。

北大的突出之处,在于其影响了20世纪中国思想文化的进程。以教

学科研水平衡量,时至今日,北大也并非世界一流大学;但就其对于

本国现代化事业所发挥的作用而言,北大的意义,又是许多世界一流

大学所无法比拟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无论你持何种政治立场,都不

能不承认其对本世纪中国的政治及文化走向影响极为深远。作为其时

唯一的国立大学,北大曾以新文化的发源地而备受时人及史家的关注。

其后的半个多世纪,北大还有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重大举措,以至谈

论20世纪中国的历史与命运,很难完全绕开北京大学。

    对于北大的校风及校格,有过许多赞美之辞,最著名的,莫过于

鲁迅及马寅初的说法。前者称“北大是常为新的,改进的运动的先锋”,

“北大是常与黑暗势力抗战的,即使只有自己”;后者则以“牺牲精

神”来概括“北大主义”,并称“此种虽斧钺加身毫无顾忌之精神,

国家可灭亡,而此精神当永久不死”。所有这些,半是“总结”,半

为“期望”。北大之所以显得“大”,最根本的,还是蔡元培所标榜

的“思想”与“兼容并包”。此说并非权宜之计,大学之不同于专门

技术学校或某一党派的干部训练班,就在于其允许多种声音并存,鼓

励从事各种科学技术及思想文化的探索。在这个意义上,第一流的大

学,不只出成果,出人才,更应该成为整个国家的“思想库”与“实

验室”。

    记:将我国目前的大学与您心目中理想的大学相比较,您觉得主

要存在着哪些方面的距离?

    陈:大学的功用,在我看来,起码应包括培养人才、专研学术、

沟通精神、教化社会四项。什么是合适的人才,如何鉴定学术成果,

可能众说纷纭;但将其作为大学的基本功能,则不会有异议。后两者

可就难说了。传统的书院教学,讲求师生之间的情感交流与志趣契合,

希望在传道授业解惑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呈现学术境界与人格魅力。

晚清以降,新教育的建立,使得着重点由人格养成转为知识传授,师

生之间绝少思想交流的机会。“以课堂讲授为主”,能够完成专业知

识的承传,却很难实现精神上的沟通。其实,“大学”(Unive

rsity)的本意,便是将追求科学知识和精神生活的人聚集在一

起,以便于共同研究。不只师生之间如切如磋的“论道”,同学间无

时不在的精神交往,都是“大学”题中应有之义。德国哲学家雅斯贝

尔斯将“生命的精神交往”定为大学的基本任务,不是没有道理的。

反观今日中国大学,过分讲求实用,事事希望“立竿见影”,鄙薄不

着边际、更不要说离经叛道的“清谈”。长此以往,本该思想最活跃、

精神最愉悦、感觉最灵敏的大学,将失去其特殊意义,而沦落成为

“人才工厂”。

    至于强调学校具有教化社会的功能,本是中国人古老的传统。古

人云,一乡有一善士,则一乡化之。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又添上一

句:“况学府者应为四方善士之一大总汇乎?”可是,自从文质彬彬

的“善士”被作为思想改造的主要对象,大学便不再发挥“教化社会”

的作用。80年代以后,虽说“臭老九”的帽子早已摘去,可仍然并

非公众追摹的目标。与此相适应的是,作为“四方善士之一大总汇”

的大学,对于地方政府来说,也由重要的思想资源,转为力图减轻的

经济负担。近年之提倡中央与地方“共建”某某大学,似乎是地方政

府“慷慨解囊”,颇有“养起来”的意味,却较少考虑如何最大限度

地发挥大学这一重要的资源。也有到大学“淘金”的,主要着眼于可

转化为利润的专利技术,而不是思想文化。其实,最重要的是后者,

技术可以异地购买,而风气的养成,则非身历其境不可。这里有大学

本身自我封闭的问题,而当地政府对于“众声喧哗”的大学颇为隔阂

乃至存有戒心,依然是主要原因。

    陈平原,1954年生于广东潮州。1984年于中山大学获文

学硕士学位,1987年于北京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现为北京大学

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中国小说与中国散文、现代中国

学术史等。近年出版的著作有:《学者的人间情怀》、《陈平原小说

史论集》、《陈平原自选集》、《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中华文

化通志散文小说志》、《老北大的故事》等。另外,出于学术民间

化的追求,1991年起与友人合作主编人文研究集刊《学人》。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