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听一位青年朋友聊及一件网络上的小事。
这位青年朋友足高1.82 米,有次在论坛讨论身高,他实话实说,结果不少人阴阳怪气跟帖:网上就没有低于1。8 米的。那意思自然是不信,说他是吹牛大王。后来他换了个马甲,发帖说自己只有1.60 米,之前阴阳怪气的几人突然纷纷变作了慈眉善目之敦友,安慰复鼓励,只差拍拍他的头,洒几滴同情泪,如同可怜街边流浪狗。
这件小事微不足道,却令我生出无限感慨。李敬泽在《风语》的卷首语中写道:长期以来,文学力图回到人,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能不由自主地简化和贬低了人,我们不惮于想象人的弱,但却不敢想象人的强。何止是文学,日常何其两样?我们如此民性不是今天才出现,源远流长,由来已久。有个两千多年前的`故事很有典型性:战国末期,魏臣须贾嫉妒同僚范雎的能耐,诬告他里通齐国,权相魏齐不由范氏分辨,直接令人揍个半死丢进厕所里。范雎九死一生逃到秦国,以“远交近攻”之策赢得秦王赏识,一路做到丞相。不久,强秦伐魏势在必发,须贾衔命出访秦国求和。范雎着一身破衣与之相见,谎称在秦为仆谋生。须贾见他落魄至此,起了恻隐心肠,把一件茧绸大褂相赠,还留他一起吃饭。范雎由此饶了他性命。
须贾这个人身上精确地集中了吾国民性之特点:不能容人之强,却擅纳(悯)人之弱。这很难用道德方式进行拷问和审判,亦毫无必要。国人之精神因匮乏庄严壮肃之神感而常陷悲观,每当风吹枯叶,流水落花,生命超越了主体认知而被空阔笼罩,心不能定。此时,若见得人不如己,则常常喜而得慰藉,彼此间优越的比较意识将对己之悯轻易转移弱者身上,换来安定。白乐天谓浔阳歌女“同是天涯沦落人”即是典型。
我言看透名利,无意逐之,故非矫情。我深知在吾国度,出名难,文化人出名更难。被人以道德放大镜追看倒在其次,除却真心爱我作品之人(此数目字当极小),势必会生出种种无聊事端来。试看如今红透天下者,若非艳照,就是芙蓉、凤姐之流,他们存在之意义,无非给人茶余饭后发泄一快之余地,有了数落是非之谈资,如此而已。说白了,这是个名弱不名强的时代,我三尺微命,一介书生,何苦在其中蝇营狗苟,自取其辱?
更何况智者有云:争是不争,不争是争。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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