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在宥》全文、注释、翻译和赏析

2024-06-17 古籍

  在平时的学习中,大家对文言文一定不陌生吧?文言文是指用文章语言,而不是日常语言写的文章。是不是有很多人在为文言文的理解而发愁?以下是小编精心整理的《庄子·在宥》全文、注释、翻译和赏析,仅供参考,希望能够帮助到大家。

  《庄子·在宥》原文

  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

  人大喜邪毗于阳,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而且说明邪,是淫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于技也;说乐邪,是相于淫也;说圣邪,是相于艺也;说知邪,是相于疵也。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卷囊而乱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齐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儛之,吾若是何哉!

  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崔瞿问于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藏人心?”老聃曰:“女慎无撄人心。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彊,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讙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峗,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51〕;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52〕。于是乎釿锯制焉〔53〕,绳墨杀焉〔54〕,椎凿决焉〔55〕。天下脊脊大乱〔56〕,罪在撄人心。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57〕,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58〕,桁杨者相推也〔59〕,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60〕。意〔61〕,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62〕,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63〕,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64〕!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

  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上〔65〕,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66〕。吾欲取天地之精〔67〕,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68〕,以遂群生〔69〕,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70〕,物之质也〔71〕;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72〕。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73〕,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74〕,又奚足以语至道!”黄帝退,捐天下〔75〕,筑特室〔76〕,席白茅〔77〕,闲居三月,复往邀之。广成子南首而卧〔78〕,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79〕,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80〕?”广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81〕,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82〕,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83〕,闭女外〔84〕,多知为败。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85〕,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86〕,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87〕。”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88〕!”广成子曰:“来!余语女。彼其物无穷〔89〕,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90〕,而人皆以为有极〔91〕。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92〕,故余将去女,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光〔93〕,吾与天地为常。当我,缗乎〔94〕!远我,昏乎!人其尽死,而我独存乎!”

  云将东游〔95〕,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96〕,鸿蒙方将拊脾雀跃而游〔97〕。云将见之,倘然止〔98〕,贽然立〔99〕,曰:“叟何人邪〔100〕?叟何为此?”鸿蒙拊脾雀跃不辍,对云将曰:“游!”云将曰:“朕愿有问也〔101〕。”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102〕!”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103〕,四时不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鸿蒙拊脾雀跃掉头曰〔104〕:“吾弗知!吾弗知!”云将不得问。又三年,东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忘朕邪〔105〕?天忘朕邪?”再拜稽首,愿闻于鸿蒙。鸿蒙曰:“浮游〔106〕,不知所求;猖狂〔107〕,不知所往。游者鞅掌〔108〕,以观无妄〔109〕。朕又何知!”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往;朕也不得已于民,今则民之放也〔110〕。愿闻一言。”鸿蒙曰:“乱天之经〔111〕,逆物之情〔112〕,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止虫〔113〕。意〔114〕,治人之过也!”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意,毒哉〔115〕!仙仙乎归矣〔116〕!”云将曰:“吾遇天难,愿闻一言。”鸿蒙曰:“意,心养〔117〕!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堕尔形体,吐尔聪明〔118〕,伦与物忘〔119〕,大同乎涬溟〔120〕;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云云〔121〕,各复其根〔122〕,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123〕;若彼知之〔124〕,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闚其情〔125〕,物固自生。”云将曰:“天降朕以德〔126〕,示朕以默〔127〕;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辞而行。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于己也。同于己而欲之〔128〕,异于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常出乎众哉〔129〕!因众以宁所闻〔130〕,不如众技众矣。而欲为人之国者,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不见其患者也〔131〕。此以人之国侥倖也〔132〕,几何侥倖而不丧人之国乎!其存人之国也,无万分之一;而丧人之国也,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133〕!夫有土者,有大物也〔134〕。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135〕,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136〕,游乎九州〔137〕,独往独来,是谓独有〔138〕。独有之人,是谓至贵〔139〕

  大人之教〔140〕,若形之于影,声之于响,有问而应之,尽其所怀,为天下配〔141〕。处乎无响〔142〕,行乎无方〔143〕。挈汝适复之挠挠〔144〕,以游无端;出入无旁〔145〕,与日无始;颂论形躯〔146〕,合乎大同,大同而无己。无己,恶乎得有有〔147〕!睹有者〔148〕,昔之君子;睹无者,天地之友。

  贱而不可不任者〔149〕,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150〕,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151〕,事也;粗而不可不陈者〔152〕,法也;远而不可不居者〔153〕,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154〕,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155〕,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156〕,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157〕,道也;神而不可不为者〔158〕,天也。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159〕,成于德而不累〔160〕,出于道而不谋,会于仁而不恃〔161〕,薄于义而不积〔162〕,应于礼而不讳〔163〕,接于事而不辞〔164〕,齐于法而不乱〔165〕,恃于民而不轻〔166〕,因于物而不去〔167〕。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不明于天者,不纯于德,不通于道者,无自而可;不明于道者,悲夫!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168〕,人道也。主者〔169〕,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

  〔注释〕

  ①在:谓优游自在。宥:谓宽容自得。②治:谓以礼乐、刑政进行人为的统治。③淫:扰乱。④迁:改变。⑤有:哪里用得着。⑥瘁瘁(cuì脆)焉:忧虑的样子。⑦毗(pí皮):伤。⑧失位:失常,失调。⑨中道:中和之道。成章:有条理。⑩乔:谓好高而过当。诘:谓议论相诘责。卓:谓特异,孤立。鸷:谓猛厉。曾、史:即曾参、史鳅。二人并以仁孝闻名于世。给(jǐ挤):足。匈匈:扰攘不安的样子。情:实。说:通“悦”,喜欢。淫:惑乱。相:助长。技:指机巧。淫:淫乱之声。艺:谓多才多能。疵:指是非之类弊病。之:此。八者:指上述所说的明、聪、仁、义、礼、乐、圣、智。脔(luán峦)卷:屈曲不舒的样子。 (cāng仓)囊:专横暴戾的样子。之:指上述八者。惜之:犹言“爱之”。过:过了一些时日以后。去之:丢弃上述八者。齐:通“斋”。儛(wǔ午):通“舞”。解:离散。藏:通“脏”。擢:拔。引申为滥用。尸居:像死尸一样不动。谓其居处宁静。龙见:像龙一样腾现。谓其精神活跃。渊默:像死水一样静默。谓其沉默不言。雷声:有雷鸣一般的声响。谓其有不言之言。炊:吹。累:谓微细而累多。崔瞿:虚构的人物。藏:当为“臧”字之误。臧,善。女:通“汝”。撄:触犯,扰乱。排:排挤,压抑。进:推崇,器重。囚杀:谓憔悴。淖约:柔媚的样子。廉刿(guì桂):刚强坚贞。廉,棱角。刿,锋利。县:通“悬”。偾(fèn奋)骄:谓亢奋骄矜,不可禁制。股:大腿。胈(bá拔):大腿上的肉。矜:钳束。规:建立。不胜:不能制服天下。讙(huān欢)兜:也作“驩兜”,尧的臣子。或传为黄帝之子,又名浑敦。崇山:传说即今湖南大庸之崇山。三苗:尧时诸侯,封三苗之国。三峗:也作“三危”,在甘肃敦煌境内。共工:尧时水官,名穷奇。幽都:传说即今北京密云境内。施(yì易):延续。三王:谓夏、商、周三代的君主。否(pǐ匹):坏,恶。此指行恶之人。诞:荒诞不信实。此指夸诞之人。大德:人类的根本德性。〔51〕性命:指性命中的真实之情。烂漫:散乱,丧失。〔52〕求竭:汲汲于智慧,而丧尽了自然本性。〔53〕釿(jīn斤):通“斤”,斧子。制:制裁。〔54〕绳墨:能正木之曲直,借以比喻礼法。〔55〕椎凿:肉刑之具。决:判决。〔56〕脊脊:通“藉藉”,谓互相践踏。〔57〕伏处:隐遁。嵁(kān堪)岩:山岩高深的样子。〔58〕殊死:即斩首之刑。相枕:极言死者之多。〔59〕桁(háng航)杨:加在囚犯脚上或颈上的刑具。〔60〕离跂:脚底半离地。此处引申为企盼止乱救人。攘臂:谓捋袖伸臂,高谈阔论。桎梏:镣铐,在足曰桎,在手曰梏。此处泛指一切刑具。〔61〕意:通“噫”,感叹词。〔62〕椄槢(jiē接习):接合桎梏两孔的大梁。〔63〕凿:用来固定桎梏的榫眼。枘(ruì锐):榫头。〔64〕嚆(hāo蒿)矢:响箭。〔65〕广成子:庄子所虚构的全面体认大道的人物。空同:虚构的山名。〔66〕精:精髓,精微。〔67〕精:精气。〔68〕官:掌管,主宰。〔69〕遂:成就。群生:天下万物。〔70〕而:通“尔”,你。〔71〕物之质:道的精髓。〔72〕物之残:指阴阳二气。〔73〕不待:未待。族:聚。〔74〕翦翦:心地偏狭的样子。〔75〕捐:抛弃。〔76〕特室:远避喧嚣之声的斋室。〔77〕白茅:白色茅草。表示洁净。〔78〕南首:头朝南。〔79〕顺:从。下风:下方。〔80〕长久:谓长寿。〔81〕极:极致,即精微。〔82〕摇:扰乱。〔83〕内:指精神。〔84〕外:指耳目。〔85〕遂:到达。大明之上:指至道。〔86〕一:指至道。和:阴阳调和。〔87〕常:通“尝”。〔88〕天:天公,是黄帝对广成子的尊称。〔89〕彼其物:指道。〔90〕无测:变化莫测。〔91〕有极:有形迹可寻。〔92〕百昌:即百物。〔93〕参:通“叁”。〔94〕缗:通“冥”,昏暗。〔95〕云将:虚构的名字。〔96〕扶摇:生于东海的神木。鸿蒙:虚构的名字。有混然无象之义。〔97〕拊:拍打。脾:通“髀”,大腿。〔98〕倘然:惊疑的样子。〔99〕贽然:拱立的样子。〔100〕叟:对老人的尊称。〔101〕朕:我。〔102〕吁(xū虚):叹声,表示不以为然。〔103〕六气:指自然变化的六种现象,即阴、阳、风、雨、晦、明。〔104〕掉头:转过头来。〔105〕天:对鸿蒙的尊称。〔106〕浮游:游荡。〔107〕猖狂:佚荡无拘束。〔108〕游者:鸿蒙自指。鞅掌:纷纭众多的样子。〔109〕无妄:指万物的真实面目。〔110〕放:通“仿”,效仿。〔111〕经:常道。〔112〕情:真性。〔113〕止虫:即“豸虫”。〔114〕意:通“噫”,犹“唉”。〔115〕毒哉:叹其治物为祸太深。〔116〕仙仙:轻举的样子。〔117〕心养:即劝其好好养心。〔118〕吐:抛弃。〔119〕伦:理。〔120〕涬(xìng幸)溟:自然之气。〔121〕云云:通“芸芸”,众多繁盛的样子。〔122〕根:即道。〔123〕不离:不离开大道。〔124〕知之:指意识到自己返归大道。〔125〕闚:通“窥”。〔126〕天:指鸿蒙。降:赐。德:天德,天道。〔127〕默:谓静默之行。〔128〕欲:喜爱。〔129〕曷常:即何尝。〔130〕宁:安,坚信。〔131〕揽:通“览”,看到。患:害。〔132〕侥倖:指不停地追求私利的样子。〔133〕有土者:犹言“有国者”。〔134〕大物:指天下。〔135〕物物:谓主宰天下。〔136〕六合:谓天、地与四方。〔137〕九州:上古时期的九大行政区域。〔138〕独有:谓独能与大道往来。〔139〕至贵:至高无上的尊贵。〔140〕大人:即独有之人。〔141〕配:响应者。〔142〕无响:寂静无声。〔143〕无方:不固定方位。〔144〕挈:提。汝:指举世之人。挠挠:谓群动不已的样子。〔145〕无旁:无所依傍。旁,通“傍”。〔146〕颂论:容貌。〔147〕有有:谓有物。〔148〕睹:看。〔149〕任:依凭。〔150〕因:随顺。〔151〕匿:模糊不明。〔152〕陈:施行。〔153〕远:指距离大道甚远。居:遵守。〔154〕亲:有偏爱。广:推广。〔155〕节:虚文礼节。积:会通。〔156〕中:平庸。高:发扬。〔157〕一:谓与自然为一体。〔158〕神:神妙莫测。为:有所作为。〔159〕不助:谓顺其自然而已。〔160〕不累:不受其束缚。〔161〕会:符合。〔162〕薄:接近。积:积累。〔163〕讳:拘束。〔164〕辞:推辞。〔165〕乱:搅乱。〔166〕轻:轻视。〔167〕去:抛弃。〔168〕累:受牵累。〔169〕主:君主。

  〔鉴赏〕

  天地运转自然而然,孕育万物生生不息。这天地之运转,万物之生息,皆秉持天道,因此天地万物方能浑浑沌沌,任情适性,得以纯然自化。天道无为,故人性应与天道同化,与万物同生,融入自然之中,得以纵情率性。这种自然无为的精神状态,庄子称之为“在宥”。之所以要“在宥”天下,是为了保全人的本性,使天下不能“淫其性”、“迁其德”,一旦人人都能“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治天下也就如同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欲谈治天下,则需先谈为何治天下和以何治天下。古往今来,劳心于治天下者,或为攘名夺利,或为天下大同。攘名夺利者自是被庄子嗤之以鼻,而为天下大同而奔走不倦的“圣人”,在庄子看来也如“蚊子负山”,不但不自量力,也是多此一举。崔瞿问老子说:“不治天下,安藏人心?”可见,欲使天下大同的人多半是为了人心向善,使天下和谐有序。庄子对此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要使天下和谐有序,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人为地干扰,让万事万物都“在之”、“宥之”,因为人心与天地万物相同,都有自己的自然本性,无智慧机巧,无善恶之分,自然也就无喜怒哀乐、愚智高下,自由发挥着自己的生命力与创造力。但圣人一出,却偏要人为造作,创造仁义道德来扰乱人心,制定法度礼乐来束缚人性,自以为能生养万民,却不知“道”生天地,本为“不生而生”,不得已而治天下,也须“不治而治”,让人心事物都保留自己的本性,自然而然地存在,自然而然地发挥自己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而一旦人为地去干扰,则必然引起混乱,不但不能安顿人心、匡正世人,反而使人心纷纷扰扰,天下分崩离析。于是人们开始处心积虑,卖弄机巧聪明,迷恋繁文缛节,追求浮躁虚华,醉心争名夺利,原本的自然本性一朝而丧失殆尽。

  黄帝问于广成子,云将问于鸿蒙,都是想以有为治天下,但他们不知道天下之事,养生养心最为重要。黄帝、云将所要达到的目的不是养生养心,而是控制阴阳,使其顺从人意。这不但破坏了万物的本性,也破坏了人的本性,完全是舍本而逐末。故而广成子说:“(自黄帝治天下以来),云气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又奚足以语至道!”庄子认为这种欲以有为治天下的心理是十分狭隘的,因为人虽为万物之长,但其智力毕竟有限,而世上的事物却是无限的,以有限治无限,岂不如同痴人说梦?所以尧、舜即使劳心劳力,以至于“股无胈,胫无毛”,也未能把天下治理好;虽然以仁义来教化人们,自己却又反而要用武力才能征服三苗,流放讙兜。可见,仁义本不足以治天下,无为方能无不为。不治,则天下自在宽松,人心万物和谐质朴;人治,则人受其害,物受其残,天下熙熙攘攘,不得安宁。

  老子对崔瞿说:你快别再撩拔人心了!……在天地万物中,要说亢奋骄矜、不可拘缚的,也就数人心了!可见,人心是最不稳定、也最容易撩拔的,因此养生应当以养心为主。人心静,则会自然而然,随物而化;人心动,则会雕琢谋计,躁动不安。并且人心不动则已,一动则必然将自身的认识与意志扩张开来,结果是将自身的狭隘认识强加于万物,以自身的专制意志强加于世人。由此人与物之间互相摧残,互相凌虐,以至于万物凋蔽、生灵涂炭;人与人之间互相猜疑,互相攻击,以至于不造刑制罪不足以约束。

  既然天下本无须治,人心本不能治,人力本不足以治,那么“圣人”、“儒”、“墨”殚精竭虑,创造出仁义道德来匡正人心、治理天下,愿望虽好,但结果不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扰乱了人心,破坏了人性,还不如“在宥”天下,虚静无为,使万物自化。

  但在现实社会中,人们往往凭藉着自己那极其有限而片面的知识,凭藉着自己也几乎无法控制的现代科学与工业技术,便自视为世界的主宰。英国哲学家培根曾经将知识看成人类征服自然最强大的工具,他所提出的“知识就是力量”,曾经是人们深信不疑的至理名言。千百年来,人类梦想着以自己的智力创造一个最完美的社会秩序,但大梦醒来,人们面对的却是另一个陌生的世界,人的智力发展得越快,就越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人们不断地追求更完美的社会,但在这种追求的过程中,人不但没有强大起来,反而沦为社会的奴隶,丧失了自我。此时此刻,庄子“逍遥”、“在宥”的无为思想,无疑为人们在纷繁冗杂、喧哗浮躁的现实中找到了一片安顿心灵的净土,它不断地提醒着人们,不要无视自然的法则,不要夸大自身的力量,只有“无为”,才是“无不为”的真正途径!附:古人鉴赏选

  《在宥》一篇,自无为说到有为,复自有为而返于无为,抑扬开阖,变化无穷。末自“鸿蒙”、“云将”以下,突起三峰,断而不断,文字之妙,非言说可尽,读者宜详味之。(明陆西星《南华真经副墨》)

  此篇通论治天下之道,只在无为,末又自无为说到有为,又自有为复于无为。开阖变化,入神出天。(明陈深《庄子品节》)

  大道要语,不外广成空同之言。庄子寂莫恬憺根株,全胎此中。乃藏于《在宥》之篇,其篇为庄子所停神结想无疑也。(明谭元春《庄子南华真经评》)

  此篇以“无为”二字作线,言性命,言人心,皆见其不得不无为处。末反覆辨论,见无为中之所为不相妨碍,与一味幻空断灭者不同。参之《论语》“无为而治”一章主意,无甚差别。此庄叟实落经济,可与吾儒相通者也。文之段落变化,顿挫耸秀,议论奇横,理窟精深,笔底烟霞,胸中造化,非读万卷者不敢仰视。(清林云铭《庄子因》)

  首尾数千言,一气呵成,议论英伟雄健,神锋直透纸背。……其中模写民物之情、圣贤饥溺之情、进圣贤以修己安人之情,处处精神飞动,使黄帝、尧、舜已当太平之日,犹若脊脊有所不安,文字有力如此。而在一篇之中,则又如浮云之过太空,并笔墨痕俱消,但见首尾呼应,紧炼汪洋,神光一片。(清方人杰《庄子读本》)

  此篇通体发明在宥之义。起句喝出全题,突兀峥嵘,势若太阿出匣,弩箭离弦。次句即将“治天下”三字,劈手夺去,笔力横绝古今。遂又承明首句,申说一番。不淫不迁,天下相安于无事,觉得治天下转为多事。妙用反诘之词,轻轻一掉,宕漾生姿。趁势抉发病根,寻出两个治天下样子,痛下针砭。尧舜对举,分出苦乐,苦乐对勘,判出不恬不愉。无论善治不善治,一齐抹倒。毗阴毗阳,从天事推出人道之患,大处落墨,包括一篇《洪范九畴》,盗跖、曾、史皆乘患气而生,随手拈来,有铸鼎燃犀之妙。以下纵笔所之,将一切圣知聪明、仁义、礼乐极力排决,障百川而东之,真有气吞云梦,波撼岳阳之势。(清刘凤苞《南华雪心编》)

  白话译文

  只听说听任天下安然自在地发展,没有听说要对天下进行治理。听任天下自在地发展,是因为担忧人们超越了原本的真性;宽容不迫各得其所,是因为担忧人们改变了自然的常态。天下人不超越原本的真性,不改变自然的常态,哪里用得着治理天下呢!从前唐尧治理天下,使天下人欣喜若狂人人都为有其真性而欢乐,这就不安宁了;当年夏桀治理天下,使天下人忧心不已人人都为有其真性而痛苦,这就不欢快了。不安宁与不欢快,都不是人们生活和处世的常态。不合于自然的常态而可以长久存在,天下是没有的。

  人们过度欢欣,定会损伤阳气;人们过度愤怒,定会损伤阴气。阴与阳相互侵害,四时就不会顺应而至,寒暑也就不会调和形成,这恐怕反倒会伤害自身吧!使人喜怒失却常态,居处没有定规,考虑问题不得要领,办什么事都半途失去章法,于是天下就开始出现种种不平,而后便产生盗跖、曾参、史等各各不同的行为和作法。所以,动员天下所有力量来奖励人们行善也嫌不够,动员天下所有力量来惩戒劣迹也嫌不足,因此天下虽很大仍不足以用来赏善罚恶。自夏、商、周三代以来,始终是喋喋不休地把赏善罚恶当作当政之急务,他们又哪里有心思去安定人的自然本性和真情呢!

  而且,喜好目明吗,这是沉溺于五彩;喜好耳聪吗,这是沉溺于声乐;喜好仁爱吗,这是扰乱人的自然常态;喜好道义吗,这是违反事物的常理;喜好礼仪吗,这就助长了繁琐的技巧;喜好音乐吗,这就助长了淫乐;喜好圣智吗,这就助长了技艺;喜好智巧吗,这就助长了琐细之差的争辩。天下人想要安定自然赋予的真情和本性,这八种作法,存留可以,丢弃也可以;天下人不想安定自然赋予的真情和本性,这八种作法,就会成为拳曲不伸、扰攘纷争的因素而迷乱天下了。可是,天下人竟然会尊崇它,珍惜它,天下人为其所迷惑竟达到如此地步!这种种现象岂只是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呀!人们还虔诚地谈论它,恭敬地传颂它,欢欣地供奉它,对此我将能够怎么样呢!

  所以,君子不得已而居于统治天下的地位,那就不如一切顺其自然。顺其自然方才能使天下人保有人类自然的本性与真情。正因为这样,看重自身甚于看重统驭天下的人,便可以把天下交给他;爱护自身甚于爱护统驭天下之事的人,便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也正因为这样,君子倘能不敞露心中的灵气,不表明自己的才华和智巧,那就会安然不动而精神腾飞,默默深沉而撼人至深,精神活动合乎天理,从容自如顺应自然而万事万物都像炊烟游尘那样自由自在。我又何须分出心思去治理天下啊!

  崔瞿子向老聃请教:“不治理天下,怎么能使人心向善?”老聃回答说:“你应谨慎而不要随意扰乱人心。人们的心情总是压抑便消沉颓丧而得志便趾高气扬,不过消沉颓丧或者趾高气扬都象是受到拘禁和伤害一样自累自苦,唯有柔弱顺应能软化刚强。端方而棱角外露容易受到挫折和伤害,情绪激烈时像熊熊大火,情绪低落时像凛凛寒冰。内心变化格外迅速转眼间再次巡游四海之外,静处时深幽宁寂,活动时腾跃高天。骄矜不禁而无所拘系的,恐怕就只是人的内心活动吧!“当年黄帝开始用仁义来扰乱人心,尧和舜于是疲于奔波而腿上无肉、胫上秃毛,用以养育天下众多的形体,满心焦虑地推行仁义,并耗费心血来制定法度。然而他还是未能治理好天下。此后尧将欢兜放逐到南方的崇山,将三苗放逐到西北的三峗,将共工放逐到北方的幽都,这些就是没能治理好天下的明证。延续到夏、商、周三代更是多方面地惊扰了天下的人民,下有夏桀、盗跖之流,上有曾参、史之流,而儒家和墨家的争辩又全面展开。这样一来或喜或怒相互猜疑,或愚或智相互欺诈,或善或恶相互责难,或妄或信相互讥刺,因而天下也就逐渐衰败了;基本观念和生活态度如此不同,人类的自然本性散乱了,天下都追求智巧,百姓中便纷争迭起。于是用斧锯之类的刑具来制裁他们,用绳墨之类的法度来规范他们,用椎凿之类的肉刑来惩处他们。天下相互践踏而大乱,罪在扰乱了人心。因此贤能的人隐居于高山深谷之下,而帝王诸侯忧心如焚战栗在朝堂之上。

  当今之世,遭受杀害的人尸体一个压着一个,带着脚镣手铐而坐大牢的人一个挨着一个,受到刑具伤害的人更是举目皆然,而儒家墨家竟然在枷锁和羁绊中挥手舞臂地奋力争辩。唉,真是太过份了!他们不知心愧、不识羞耻竟然达到这等地步!我不知道那所谓的圣智不是脚镣手铐上用作连接左右两部分的插木,我也不明白那所谓的仁义不是枷锁上用作加固的孔穴和木拴,又怎么知道曾参和史之流不是夏桀和盗跖的先导!所以说,‘断绝圣人,抛弃智慧,天下就会得到治理而太平无事’。”

  黄帝做了十九年天子,诏令通行天下,听说广成子居住在崆峒山上,特意前往拜见他,说:“我听说先生已经通晓至道,冒昧地请教至道的精华。我一心想获取天地的灵气,用来帮助五谷生长,用来养育百姓。我又希望能主宰阴阳,从而使众多生灵遂心地成长,对此我将怎么办?”广成子回答说:“你所想问的,是万事万物的根本;你所想主宰的,是万事万物的残留。自从你治理天下,天上的云气不等到聚集就下起雨来,地上的草木不等到枯黄就飘落凋零,太阳和月亮的光亮也渐渐地晦暗下来。然而谗谄的小人心地是那么偏狭和恶劣,又怎么能够谈论大道!”黄帝听了这一席话便退了回来,弃置朝政,筑起清心寂智的静室,铺着洁白的茅草,谢绝交往独居三月,再次前往求教。

  广成子头朝南地躺着,黄帝则顺着下方,双膝着地匍匐向前,叩头着地行了大礼后问道:“听说先生已经通晓至道,冒昧地请教,修养自身怎么样才能活得长久?”广成子急速地挺身而起,说:“问得好啊!来,我告诉给你至道。至道的精髓,幽深渺远;至道的至极,晦暗沉寂。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持守精神保持宁静,形体自然顺应正道。一定要保持宁寂和清静,不要使身形疲累劳苦,不要使精神动荡恍惚,这样就可以长生。眼睛什么也没看见,耳朵什么也没听到,内心什么也不知晓,这样你的精神定能持守你的形体,形体也就长生。小心谨慎地摒除一切思虑,封闭起对外的一切感官,智巧太盛定然招致败亡。我帮助你达到最光明的境地,直达那阳气的本原。我帮助你进入到幽深渺远的大门,直达那阴气的本原。天和地都各有主宰,阴和阳都各有府藏,谨慎地守护你的身形,万物将会自然地成长。我持守着浑一的大道而又处于阴阳二气调谐的境界,所以我修身至今已经一千二百年,而我的身形还从不曾有过衰老。”黄帝再次行了大礼叩头至地说:“先生真可说是跟自然混而为一了!”

  广成子又说:“来,我告诉你。宇宙间的事物是没有穷尽的,然而人们却认为有个尽头;宇宙间的事物是不可能探测的,然而人们却认为有个极限。掌握了我所说的道的人,在上可以成为皇帝,在下可以成为王侯;不能掌握我所说的道的人,在上只能见到日月的光亮,在下只能化为土块。如今万物昌盛可都生于土地又返归土地,所以我将离你而去,进入那没有穷尽的大门,从而遨游于没有极限的原野。我将与日月同光,我将与天地共存。向着我而来,我无所觉察!背着我而去,我无所在意!人们恐怕都要死去,而我还独自留下来吗?”

  云将到东方巡游,经过神木扶摇的枝旁恰巧遇上了鸿蒙。鸿蒙正拍着大腿像雀儿一样跳跃游乐。云将见鸿蒙那般模样,惊疑地停下来,纹丝不动地站着,说:“老先生是什么人呀!你老先生为什么这般动作?”鸿蒙拍着大腿不停地跳跃,对云将说:“自在地游乐!”云将说:“我想向你请教。”鸿蒙抬起头来看了看云将道:“哎!”云将说:“天上之气不和谐,地上之气郁结了,阴、阳、风、雨、晦、明六气不调和,四时变化不合节令。如今我希望调谐六气之精华来养育众生灵,对此将怎么办?”鸿蒙拍着大腿掉过头去,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云将得不到回答。

  过了三年,云将再次到东方巡游,经过宋国的原野恰巧又遇到了鸿蒙。云将大喜,快步来到近前说:“你老先生忘记了我吗?你老先生忘记了我吗?”叩头至地行了大礼,希望得到鸿蒙的指教。鸿蒙说:“自由自在地遨游,不知道追求什么;漫不经心地随意活动,不知道往哪里去。游乐人纷纷攘攘,观赏那绝无虚假的情景;我又能知道什么!”云将说:“我自以为能够随心地活动,人民也都跟着我走;我不得已而对人民有所亲近,如今却为人民所效仿。我希望能聆听您的一言教诲。”鸿蒙说:“扰乱自然的常规,违背事物的真情,整个自然的变化不能顺应形成。离散群居的野兽,飞翔的鸟儿都夜鸣,灾害波及草木,祸患波及昆虫。唉,这都是治理天下的过错!”云将问:“这样,那么我将怎么办?”鸿蒙说:“唉,你受到的毒害实在太深啊!你还是就这么回去吧。”云将说:“我遇见你实在不容易,恳切希望能听到你的指教。”

  鸿蒙说:“唉!修身养性。你只须处心于无为之境,万物会自然地有所变化。忘却你的形体,废弃你的智慧,让伦理和万物一块儿遗忘。混同于茫茫的自然之气,解除思虑释放精神,像死灰一样木然地没有魂灵。万物纷杂繁多,全都各自回归本性,各自回归本性却是出自无心,浑然无知保持本真,终身不得背违;假如有所感知,就是背离本真。不要询问它们的名称,不要窥测它们的实情,万物本是自然地生长。”云将说:“你把对待外物和对待自我的要领传授给我,你把清心寂神的方法晓谕给我;我亲身探求大道,如今方才有所领悟。”叩头至地再次行了大礼,起身告别而去。

  世俗人都喜欢别人跟自己相同而讨厌别人跟自己不一样。希望别人跟自己相同,不希望别人跟自己不一样的人,总是把出人头地当作自己主要的内心追求。那些一心只想出人头地的人,何尝又能够真正超出众人呢!随顺众人之意当然能够得到安宁,可是个人的所闻总不如众人的技艺多才智高。希图治理邦国的人,必定是贪取夏、商、周三代帝王之利而又看不到这样做的后患的人。这样做是凭借统治国家的权力贪求个人的侥幸,而贪求个人的侥幸而不至于丧失国家统治权力的又有多少呢!他们中能够保存国家的,不到万分之一,而丧失国家的,自身一无所成而且还会留下许多祸患。可悲呀,拥有土地的统治者是何等的不聪明!

  拥有土地的国君,必然拥有众多的物品。拥有众多的物品却不可以受外物所役使,使用外物而不为外物所役使,所以能够主宰天下万物。明白了拥有外物又能主宰外物的人本身就不是物,岂只是治理天下百姓而已啊!这样的人已经能往来于天地四方,游乐于整个世界,独自无拘无束地去,又自由自在地来,这样的人就叫做拥有万物而又超脱于万物。拥有万物而又超脱于万物的人,这就称得上是至高无上的贵人。

  至贵之人的教诲,就好像形躯对于身影,传声对于回响。有提问就有应答,竭尽自己所能,为天下人的提问作出应答。处心于没有声响的境界,活动在变化不定的地方,带领着人们往返于纷扰的世界,从而遨游在无始无终的浩渺之境,或出或进都无须依傍,像跟随太阳那样周而复始地没有尽头;容颜、谈吐和身形躯体均和众人一样,大家都是一样也就无所谓自身。无所谓自身,哪里用得着据有各种物象!看到了自身和各种物象的存在,这是过去的君子;看不到自身的各种物象的存在,这就跟永恒的天地结成了朋友。

  低贱然而不可不听任的,是万物;卑微然而不可不随顺的,是百姓;不显眼然而不可不去做的,是事情;不周全然而不可不陈述的,是可供效法的言论;距离遥远但又不可不恪守的,是道义;亲近然而不可不扩展的,是仁爱;细末的小节不可不累积的,是礼仪;顺依其性然而不可不尊崇的,是德;本于一气然而不可不变化的,是道;神妙莫测然而不可不顺应的,是自然。所以圣人观察自然的神妙却不去帮助,成就了无暇的修养却不受拘束,行动出于道却不是事先有所考虑,符合仁的要求却并不有所依赖,接近了道义却不积不留,应合礼仪却不回避,接触琐事却不推迟,同于法度而不肆行妄为,依靠百姓而不随意役使,遵循事物变化的规律而不轻率离弃。万事万物均不可强为,但又不可不为。不明白自然的演变和规律,也就不会具备纯正的修养;不通晓道的人,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办成。不通晓道的人,可悲啊!

  什么叫做道?有天道,有人道。无所事事无所作为却处于崇高地位的,这就是天道,事必躬亲有所作为而积劳累苦的,这就是人道。君王就是天道,臣下就是人道。天道跟人道比较,相差实在太远,不能不细加体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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