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贾宝玉的心理分析

2022-05-22 红楼梦

  《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是一位封建贵族阶级政治上思想上的叛逆者,这已成为当代红学研究者的共识。如果我们换一个角度进行审视,便不难发现贾宝玉是一位具有异常心理和变态人格的“特别”的叛逆省。本文拟通过对贾宝玉形象的心理分,进一步透视曹雪芹的创作心态和独特社会人生见解。更加准确地把握《红楼梦》这部伟大作品丰富而又复杂的文化意蕴。

  一、“从心理学的角度,国内学者一般认为:人格和个性含义相同,都是指个人比较稳定的、各种心理特征的总和,包括认知、能力,情绪、气质、性格、行为及身体结构等方面。人格就是一个人的基本精神面貌”[1],而人格变态就是指个体心理状态“偏离规范”[2]、“偏离常态”[3],贾宝玉心理、人格的偏离规范与常态,最主要表现在他言行、性格、心理诸方面的女性化,可以这样认为,贾宝玉是一个女性化或半女性化的男性人物形象。

  贾宝玉的女性化大致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爱红的癖好

  《红楼梦》第二回冷子兴向贾雨村介绍贾宝玉的奇异之处时,特意介绍宝玉满周岁抓周“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玩弄”,这颇具预示性的细节揭示出人物的爱红习性。在第十九回里,当袭人以不离开贾府为条件要求宝玉“再不许弄花儿、弄粉儿、偷着吃人嘴上擦的胭脂,和那爱红的毛病儿”,他虽口头马上答应,但第二天却又“替他们淘澄脂胭膏子”,致使左边上都溅上了红;第二十一回,贾宝玉于不觉中欲吃黛玉房中的脂胭,被湘云从身后伸手打落,第四十四回,他又十分在行地向平儿介绍胭脂的调配方法和使用方法,如此种种艺术描写,无不昭示着一个基本事实,作为男性的贾玉玉爱红确已成癖。他不顾父亲和旁人的视指责,硬要分享女儿们的专利,这“不长进的毛病儿”,显然是“偏离常态”的变态行为。

  第二、生活女性化

  在中国封建社会,男女两性的社会角色各各不相同,生活范围及内容也迥然有别。“正位乎内”的女性以闺房庭院为自己的生活范围,以学习女红、操持家务、生儿育女为自己的人生职责。“正位乎外”的男性则以社会为人生舞台,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人生之责,因此,“士”阶层中的大多数男性自觉地选择了读书—进仕做官这一人生道路。贾宝玉则与众不同,他自幼喜欢在闺帷中厮混,自从住进大观园后,更是“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环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意”(《红楼梦》第二十三回,以下引此书只注回目),以女性化的闺房生活为乐,从不考虑自己斥为一个男儿于家于国应尽的责任,诚如作者在第二十回中所言:“并不想自己是男子,须要为子弟之表率。”更有甚者,他“不肯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将八股文斥为“后人饵名的钓禄之所”,从不“潜心玩索。”他曾当面顶撞史湘云的规劝(第三十二回),并以受惊吓为借口,逃避贾政对自己读书情况的检查(第七十三回)。这一切均表明贾宝玉在有意识的拒绝走传统读书做官、耀祖光宗的人生道路,拒绝进入男性的社会角色定位,完全放弃对功名利禄的追求,悖离“社会期待”。从《红楼梦》前八十回的艺术描写看来,他已经十分习惯并非常喜欢那种“无明无夜和姐妹们鬼混”(第二十一回)的女性化生活,并似乎打算在内帷中长期厮混下去。毫无疑问,这又是一种“偏离规范”的异常表现。

  第三、性格女性化

  从总体上看,贾宝玉的性格缺少男性应有的阳刚之气,更多地呈现出女性的阴柔特征。他“天生成惯能作小服低,赔身下气,性情体贴,话语缠绵”(第九回),对黛玉是如此,对袭人、秦钟等也是如此;他胆小,怕见父亲,怕见生人,怕晚上一人睡觉;他遇事无主见,既缺乏基本的应变能力,又缺乏承担责任的勇气,金儿被打被撵、晴雯被冤,尽管他心里颇觉不公,但却无胆量挺身而出为她们辩解,当然更无能力去保护她们,除此之外,贾宝玉的多愁善感也相当突出。他常常发呆、掉泪,常常触景生情,感伤不已。听到黛玉的《葬花词》,“不觉恸倒山坡上”,联想不断,以致于“心碎肠断”(第二十八回);看见祝妈创土种竹,打扫竹叶,“顿觉一时魂魄失守,随便坐在一块山石上出神,不觉滴下泪来”(第五十七回);见杏花落听雀儿啼,又伤心感叹,发了呆性(第下十八回)。贾宝玉这种敏锐的感受力、细致的观察力以及丰富的联想、脆弱的感情,无不反映出女性心态与性格特征,对此,可借心理学术语称之为“性倒错”,因为“性倒错在第三性征上更象异性”[4]。

  第四、奇特的两性观

  在对男女两性的总体看法上,贾宝玉是贬男尊女的。他有一句惊世骇俗的名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第二回),“他料定天地间灵淑之气,只钟于女子,男儿们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因此把一切男子都看成浊物,可有可无”(第二十回)。这种男浊女清、尊女抑男的两性观在封建社会的父系文化系统中确属罕见,尤其出自男儿之口,则更可谓空前,它是贾宝玉“偏离规范”、人格变态的重要标志之一。

  此外,贾宝玉“面若中利、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面如傅粉,唇若施脂”(第三回),如花似玉的容貌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女性的柔美。

  现代心理学家认为,用来定义“变态”的词语包括以下这些:越轨—指明显不同于社会公认的行为标准的行为;异常—指与公认的规范很不同的行动;失调—缺乏行为的整合;稀奇古怪—指与社会公认规范不相同的行为。“决定是否任何一个具体的个体是变态的最一致的标准是:①行为偏离、或不同于)那个社会的规范;②失调行为总是继续和/持续存在;③人们内部和/或人们之间活动的最终破坏程度”[5]。由此,我们可以判定贾宝玉的女性化实属变态,不仅今日的读者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心理和行为的异常、越轨和稀奇古怪,就是《红楼梦》本身也多次指出这一点:小说第三回写黛玉初见宝玉,作者引出所谓“后人”所作的《西江月》词二首,以正话反说的形式表达了自己对这一形象的总体评价,其一曰: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庶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作者说此词批得“极确”,它道出了贾宝玉性格行为与众不同、偏僻(即不合正道)乖张(即怪僻不通情理)的特征。在小说中,最疼爱宝玉的贾母也说他就是与众不同,最接近他的袭人说他:“性格异常”“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除此之外。书中还不时直接以“痴”“呆”“傻”“疯”“怪”“狂”等字眼来形容他的变态行为。值得注意的是,贾宝玉的女性化不仅引起了他人的非议,破坏了他与本阶级多数成员的和谐关系,而且导致了他与以贾政为代表的封建家族、封建贵族阶级的尖锐对立,导致了他与整个男权社会的严重脱节,从而也最终导致了他自身的生存危机,这实质上从另一侧面证实了贾宝玉的女性化确为一种偏离规范的人格变态。

  二、现代心理学研究成果表明,一个人人格的形成及其存在状态,必定要受其自身先天和后天诸如生理、社会等内外因素的影响,贾宝玉也不例外,《红楼梦》对其变态人格形成的原因作了一定程度的揭示。

  1.先天因素影响贾宝玉人格的先天因素既不是现代心理学家们所学的“遗传基因”,也并非美学家们所谓“历史积淀”,而是贾宝玉的前身—被女娲遗弃在青埂峰的石头。秉自然灵秀之气的仙石决定了贾宝玉的聪明灵秀,无补天之才的顽石则决定了他的“于国于家无望”,石头的前身赋予了宝玉正邪两极之性,使“其聪明灵秀之气,则在千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千万人之下”(第二回)。如此天赋,必然铸就贾宝玉具有偏离、异常因素的人格形态。

  2.后天因素这里主要指宝玉的生活和成长环境。由于贾母的溺爱,他一直例外地以男性的身分在闺帷内厮混,成天跟姐姐妹妹、小姐丫环们呆在一起,极易染上较多的女儿脂粉气。住进大观园,更是进入了女儿世界,完全生活在女性的庇护、偏爱、温情之中,自己的生活也完全女性化,正如兴儿所说:“他长了这么大,独他没有上过正经学堂,我们家从祖宗直到二爷,谁不是寒窗十载,偏他不喜读书。老太太的宝贝,老爷先还管,如今也不敢管了。……每日也不习文也不学武,又怕见人,只爱在丫头群里闹”(第六十六回),在如此生活环璄中长大的贾宝玉,人格的女性化在所难免。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思想意识,一个人后天的生活环境尤其是教育条件在其心理发展上起着重要甚至是主导作用。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现代红学家们更多地强调了后天的因素,认为在大观园这个女儿国内,生活风气比较干净,封建礼教的统治相对薄弱,贾宝玉较少地受到外界污浊风气的影响,可以比较自由的生活,大胆阅读一些具有市民意识和民主要求的杂学野史,有较多的机会了解青年女奴们的美好心灵和不幸遭遇以及贵族少女们的内心苦闷,这一切均有助于他叛逆思想的形成。上述认识本是相当正确、无可非议的,但问题在于叛逆并不意味着要以女性化变态形式表现出来,何况《红楼梦》所提供的生活环境既不能完全说明贾宝玉异端思想形成的原因,正如某些学者所论,贾宝玉那种“已经带有初步民主主义色彩的先进思想,当然不是任何一个生活在十八世纪中叶的少年所能具备的”[6],更不能充分解释他人格变态这一异常现象。

  笔者认为,在《红楼梦》中,曹雪芹更为强调的乃是贾宝玉人格形成的先天素质——与生俱有的顽性劣根,这一点可以从全书石头下凡的基本构思中看出,可以从宝玉一出生就与众不同、自幼便口出怪言中看出,可以从贾府上下之人难以理解宝玉的痴狂中看出。第五回,作者借警幻仙子之口指出“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第十九回又借袭人的心理活动强调了宝玉变态人格的先天属性,“袭人自幼儿见宝玉性格异常,其淘气憨顽出于众小儿之外,更有几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儿。近来仗着祖母溺爱,父母亦不能十分严紧拘管,更觉放纵驰荡,任情恣性,最不喜务正。”十分明显,贾宝玉性格和行为的异常与生俱有,祖母的溺爱、他人的影响以及父母拘管的不严等后天因素仅仅起着“放纵”作用,而非其产生的根本原因。曹雪芹通过大量的艺术描写所要突出的,正是贾宝玉那天生俱有并且后天不能更改的顽愚劣根、痴狂本性,从这一意义上来讲,宝玉人格的女性化最终也是由先天决定的。

  当然,石头前身决定贾宝玉的本性和他后天人格的形态,这种构思无疑是非科学的,曹雪芹作如此艺术处理,目的并非要给世人讲一个优美的神话故事,而是巧妙的利用大众审美心理对神话故事所具神奇性的认同与欣赏来实现自己的创作意图。幼年、少年贾宝玉的思想性格显示的乃是成年曹雪芹的思想与人生观,曹雪芹强调宝玉人格形成的先天因素,有利于自己一开篇便集中笔力塑造一位崭新而又奇特的叛逆者形象,有利于从其奇异之处来突出强调这位叛臣逆子的无可救药及其与本阶级的势不两立,从而更为鲜明地表现出自己独到而又深刻的现实人生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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