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中秋
入夜,万籁俱寂。
那一轮皎洁的月亮,躲在云朵宽大厚实的肩后,迟迟不出,只是间或从云的缝隙里,窥见她泛着光晕的衣衫一角。守望的人们不禁感叹:中秋的月,何时变得如此姗姗来迟了?
避开露台是苦苦等待的焦灼,我在这一个溢着乡情的夜里,倾听着一只蟋蟀的清唱。
“就是那一只蟋蟀,钢翅响拍着金风,一跳跳过了海峡,从台北上空悄悄降落,落在你的院子里,夜夜唱歌。”
这是四川诗人流沙河回应台湾诗人余光中的诗。其用词之妙,描写之美,意境之幽,乃至行文动机之雅,早为人们所称颂。
可是,我所艳羡的,并不是钻进小小的字眼里,非要从动词名词形容词上评头论足一番的大儒,而是那“啼叫在乡愁者的心窝”的蟋蟀。我相信,即使台湾海峡换成了英吉利海峡,台北换成伦敦,这只蟋蟀所唱的,我还是能听得懂,在外漂泊的游子都听得懂。因为,我们都相信一份乡情,因为那只蟋蟀唱的是故园、田野、母亲、泥土;唱的是李煜忧郁的凝望、李白酣醉的豪放、杜甫深沉的吟哦;唱的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虽然我已离开四川六年了,虽然当我离开故园时还不知愁为何物,但是,我割舍不下的,是那一份乡情;我置之心底,何日敢忘的,也是那一份乡情。我仿佛从这如水的乡情里,望见了蜀地层层叠叠的、遮蔽了游子焦灼眼神的山峦,望见了故乡泛着麦浪的田野,望见了我逝去的童年。
乡情很长,在五千年的岁月里,沿着于涸的河床,蜿蜒游向思乡者的心海;乡情很浓,似杜康遗忘在桑树洞里的米糠,愈发地香醇,愈发地勾人魂魄;乡情很深,仿佛总在我屡受挫折的夜里,揭开心口的血痂,如扒开人生这杂乱堆叠的蒿草堆,蓦然间,嗅到它幽深的气息,像兰草般的清香。泪,静静地划过那不眠之夜的天空。
我相信那一份乡情。因为我相信,只有在乡情的怀里,我才能得到心灵的宁静。
“原乡人的血,必须流返原乡,才会停止沸腾。”月,终于出来了,我却酣睡在了自己的月亮之上。
在那月华之中,有一条碎银铺就的回乡之路。而我,正揣着那哼唱的蟋蟀,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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