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瓶罐头记叙文

2021-10-11 叙事

  女儿将我变成了一个父亲,当我看着她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想象三年后的她、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后的她。我知道,我们无法陪伴孩子走完一生,她的后半生,我们无法触及,就好像她无法触及我们的前半生一般!这是两代人之间的真空期,短暂的重叠期寥寥三四十年,甚至更短。而我们真正能够陪伴孩子的,或许十几年而已,长大了,便要离开,求学也好,嫁人也罢,待要归来时,我们却要对她说声再见了!是的,我们所能陪伴的,也许仅是她的整个童年,看着趴在我怀里的娇弱小身躯,满满的都是疼爱,我希望她的童年是快乐而丰富多彩的,起码在三十年后回味自己的童年时,除了爱着她的父亲、母亲以及爷爷奶奶、外祖父外祖母之外,还能有一些与别人完全不同,终身难忘的记忆。可是,当下时代的物质丰裕,很难再发生一根雪糕的凉可以成为挥之不去的某种情节,一种滋味可以满足许久美好的想象这种事了,没有孩子会像上世纪90年代以前出生的人一样,对一根老冰棍滋味满钵,对一瓶黄桃罐头望眼欲穿,更不会把它留在童年的记忆里。

  时针摸过十二点,关了灯,想着孩子,也想到了自己是孩子的那个年月,思绪飘回到二十多年前那片贫瘠的西北黄土地上。那是九十年代初的某一天,我躲在外祖母家门口的草垛子下面,母亲则是提着扫帚在找我,因为我偷吃了那个年月的奢侈品——罐头,不是一瓶,而是很多,并且每瓶都只吃了一半,灌上水,物归原处。晚饭的时候,我满身柴草回到家中,逃不过一顿痛打,母亲揪着我的领子,用扫帚把儿打我的屁股,我则是以她为圆心,转着圈儿的躲,边躲边狡辩自己没吃,外祖母也转着圈儿的护着我,只到母亲的'扫帚打到了外祖母的手,才停将下来,我一溜烟儿的跑到了外祖母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探视气愤不已的母亲,虽说偷吃了外祖母的罐头,但她却永远是我最好的保护伞。外祖母和外祖父膝下无子,三个女儿中,我的母亲排行老大,生下我之后,我便理所当然的将外孙和孙子的宠爱于一身,成了两位老人的掌上明珠,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外祖母家,调皮捣蛋是天性,惹是生非是家常便饭,而所有犯错的理由都是“只是个孩子”,这是外祖母说的,我也这么认为。

  那个年代,走亲访友送礼不像现在这么形式多样,而是千篇一律的只带两样东西,一瓶水果罐头,一袋饼干,记忆中罐头跟饼干的价格大约都在两元钱左右,最常见的就是糖水的桔子罐头,黄桃罐头,偶有杨梅、鹌鹑蛋罐头。无论哪种,都是孩子们眼中的绝味,尤其是杨梅、鹌鹑蛋罐头,因为稀罕,所以吸引力无穷。可惜,就连桔子罐头,我们也很少能吃到,这些罐头简直就是流动的礼品,你家送我家,我家舍不得吃,去他家的时候又要带上,他家也不舍得吃,还要作为去其他亲戚家的礼品。一瓶罐头就这样像人民币一样被送来送去,孩子们却只有流口水的份儿。一瓶罐头经手的人多了,就会有磨损,标签旧了,脏了、破了、掉了,便没法再送了,这是孩子们最盼望的事情。父母会把罐头打开,倒在碗里,很平均的分配给我和妹妹,以免分配不均引起冲突,即使这样,我们依然会因为罐头瓶子的归属而哭哭啼啼。小时候不懂事,很少想到父母,父母说太甜了,不喜欢吃,我们也就这么认为了。自顾自的把自己的吃干净,最后给瓶子里灌满水,一人一半把它喝了,直到仰起头,喝掉最后一滴甘甜,才算圆满。那种甜,甜到心口窝。是全世界,是整个童年,是那个年轮中最大的满足。

  后来,当集市上出现了卖罐头标签的,五分钱一张的时候,我们吃罐头的机会也就更少了,标签再新、却挡不住罐头的保质期,而我,总会在祖母打开木柜取东西的时候,积极的提醒她,别把罐头放坏了!

  我们的父母辈那时候也只是青年,在成年人的世界中,他们是小辈,罐头和饼干的输出总是要大于输入,而爷爷奶奶辈就全然不同了,家中余货会比较多,祖爷爷,祖奶奶辈更是无与伦比,他们紧锁的大木柜简直就是小馋猫们眼中的沃尔玛,那个年代,我的外祖父家庭条件要比其他人稍微优越一些,因为他们都是半知识分子,外祖母又格外疼爱我,在小伙伴中,我是令人羡慕的,有双肩背包,有干脆面,还有永远吃不够的糖水罐头。孩提时期的我,和现在一样喜欢分享,用现在的心境来说,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将美好的事物分享给别人,我的小伙伴们几乎都吃过我的罐头,也与我一起撬过祖爷爷的大木柜,偷过外祖母的各种罐头,一个鹌鹑蛋分着吃,连鹌鹑蛋罐头的汤也是你一口、我一口。一直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鹌鹑蛋罐头的汤到底能不能喝,但依然钟爱着鹌鹑蛋罐头以及罐头里的汤,虽然少了伙伴们的鼻涕和口水,却可以带我回到最快乐、最满足的那个年代。

  人的一生中,总会有很多的人毫无征兆的进入你的生命,抑或不打招呼的突然离开,即使在幼小的童年时代,某些事情也毫不留情的发生了,并且经常与吃有关。没有多少人能理解和知道,在那一渠渠干巴巴的沟壑、那一道道黄沙吹过的贫瘠的荒梁之上,黄土地的小儿女们长大后的理想,也许就是要一卡车罐头,永远吃不完的零食。纵使这样“远大”的理想,依然有人未能实现。

  很清楚的记得,大约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叫兵兵的同学,和外祖母同村,个子不高,皮肤黝黑黝黑的,力气很大,爬树也很厉害。周末我们都会从家里跑出来玩玻璃球、捉迷藏、打土仗(像打雪仗一样,只不过用的是黄土疙瘩,很硬),在游戏里,他是强者,分工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对好几个,村子的西南边缘,是广阔的沟壑,土崖子,那是我们最青睐的战场,地形复杂,战略性极强。记得那天傍晚,红霞西射,映在我们的笑脸上,稚嫩的嬉戏声响彻山涧,拨动红云,兵兵被我们围攻到了一个小山崖后面,山崖的上面有“敌军”抛掷“土弹”他的前面,是步步紧逼的敌人,不服输的他并未缴械投降,而是揪着楛糜的树根从崖上爬了过去,结果,掉了下去!

  在他被抬上来的时候,我们被大人喝到了远处,他死了。当地的风俗,夭折的孩童不可进入墓地,他被埋在了那个山崖的旁边。兵兵的离去,无法抹去孩子们心中的悲伤和内疚,时至今日,我依然会经常想起他,以及他的坟前后来放着的那三瓶罐头,一瓶桔子、一瓶黄桃、一瓶鹌鹑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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