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盗门到防盗门的距离大约是2米。但从猫眼里看过去,竟宛若4米。我在这样的发现里愣住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视觉差异?
我似乎听见有人摁铃,但凑近猫眼的时候才发现,铃声原来响在对门,门口站着一个经常来的中年男人。放大了的距离让我纳闷,猫眼里看人,原来还有这样的不同。
对门住着一对小夫妻,装修的时候见过几次,男的戴副金边眼镜,姓刁,在工厂里跑销售;女的戴副黑边眼镜,姓操,在动物园里卖票。刁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好,有好几次都在咳嗽,喉咙里的声响极是怕人。我好心地劝他去医院看看,但他似乎讳疾忌医,只说不要紧不要紧的。后来果然就出了事,肺结核,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星期。接替他来督促装修的便是操,也就是刁的妻。但操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偶来看看,也是打个眼就走,或是领了工头开的料单,愁眉苦脸的样子。你看看你看看,又是这些单子,言语间的声气似乎那房子并不就是她的。但第二天至多是第三天一早,单子上需要的物件依然照常运了来,小工有时也帮着搬,但大多数时候商家还是送货上门的。上门的时候操就站在门口,叮嘱说别碰着门,或别碰着墙之类的。但碰撞有时却在所难免,这时候的操便高了声气,扬言要扣些工钱,她说你看看你看看,这么一大块,一时半会搞不好的。人家只好由了她扣,毕竟她已经有言在先。
我们几乎同时开始的装修,但我结束工程的时候,对门还在刷油漆,卧室的木地板也还一块块的堆在屋里,没有最后落地。他家打的东西其实比我家的少,我仅装修一个书房,就差不多弄了一个星期。
但我搬进来的时候,对门已经有了烟火气。从厨房的窗户里望过去,刁似乎低头在择菜,操围着细花的围裙,像是在洗东西。天光已经发黑,但两人好像浑然不察,顶上的日光灯一直是灭的。初住新房大约都是兴奋的,加之妻和我都有些认床,开头的那几夜,几乎一直失眠,直到凌晨才隐约有些睡意。楼上住着的似乎是个外来户,有三个孩子,哭声此起彼伏,不时响起。开门起夜的声音也清晰可闻,拖鞋踢哒着,像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脚上绑了厚重的东西。有时还可以听见床板对墙壁的撞击,女人的呻吟,很有节奏的样子,男人呼呼地喘着粗气。这样的声响终究是撩人的,心性大乱间却想起了对门,他们想来也听见了这乱人心性的声响,但对门始终一片沉寂,没有一丝声息。我们的卧室床对床,中间是一堵薄薄的墙壁,怀有巨大的秘密。但事实上几乎没有秘密可言,刁的咳嗽依然夜夜听见,操的呢喃也清晰可辨。
晚归的时候大约是十点。对门的灯光已然熄灭。靠门的地方常放着一袋垃圾,是超市免费发放的塑料袋,透明的白色,里面除了过时的饭菜,就是褐色的药渣,整个楼道都弥漫着一股馊腐的气味。有时能听见刁的鼾声,轻一声,重一声,轻的尖锐,重的沉闷;像是来自遥远的地底。而刁,至多不过30岁而已。更多的时候是在刁的鼾声里醒来,隐约的天光下面,黑黝黝的楼宇面无表情地站着,高不可攀的样子,像是大地支棱着的耳朵,竭力想听清人间的奥秘。
他们后来养了一条狗,吠声在某个夜晚突兀着响起。楼上的声响也一下子住了,似乎是因为他们制造的声响,惊醒了狗的睡意。我听见操轻声地下床,小声地呵斥,似乎先是把狗抱进了怀,尔后又塞进了被窝里。狗声渐歇的时候楼上便起了男人的骂声,女的似乎已经睡去,再也没有声息。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着了那条狗,它就站在三楼的过道里。它大约还不到一岁,腿很短,毛呈土黄色,浑身上下的毛都是倒着长的。一看便是一条来自农村的狗,见有人来,竟叫得“汪汪”的,现出了一身的村气。防盗门便开了一道缝,操探出个头,身子仍在屋里。我友好地笑笑,正准备问狗的来历,门却哐当一声合上了,把一个人和一条狗,尴尬地晾在楼道里。
谁知事情竟也由此而起。对门的狗第二天便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刁和操找遍了整个小区,连一根狗毛都没有发现。操便站在门口声泪俱下,破口大骂,说是条男狗,谁抱回家,就是日谁老婆的。我一下子呆住了,怎么也不能想到这话竟能出自于操的嘴里。她淋漓的叫骂终于引来了楼上楼下邻居们的劝阻,妻也好言相劝,说不会是小区里的人干的。谁知她竟更是来了气,骂声里就有了些指桑骂槐的意思,言语间说只有我见了狗,自然也就脱不了偷的嫌疑。妻让她来家里看看,她却又再是不肯了,好像是认定,狗已经被我成功地进行了转移。
刁就站在她的身后,他歉意地看了看我,但一直没有制止操的意思。
之后我还碰过刁几次,每次都想上前解释,但每一次刁都低了头,或是假装没有看见,没有和我进一步沟通的意思。这时候我忽然忙得够戗,上海的一个电影剧本需要我去参与修改,和对门的接触愈是少了起来。偶尔从妻的嘴里得知,他们时常打架,也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好像是刁打了操吧,折腾了一夜,终于都精疲力尽了。后来也确实听过操的骂声、哭声、摔碗声,尽管电视的声音开得巨响,但背后的声音却是掩盖不了的。奇怪的是刁几乎一直一言不发,由了操哭也由了操骂,好像这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妻便摇头叹气,说操和刁好像都有点怪怪的,既没有孩子,也没有声息,从年龄上看,结婚的时间也不会早到哪里。被他们吵得无法安睡的时候,便小声地议论起他们的点滴,想想也确实,他们的夜晚常常悄无声息,这既无法吻合自然规律,也无法符合生活的逻辑。便是老夫老妻,想来也该有些声响吧,毕竟,在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慢慢地到了后来,渐渐弥合的不光是精神,更多的可能还是肉体。听楼上住着的那对,孩子都有三个了,但几乎仍是夜夜笙歌,没有一丝细水长流的打算。
生活的暗流往往会在一个地方转弯,只不过有的来得早、有的来得迟而已。刁和操的生活几乎严丝合密,隔着厚重的防盗门,我从未窥见一丝有关他们日常生活的痕迹。是啊,生活在城市,我们只能“窥见”别人的生活,而不是“看见”。人其实都是有“窥私癖”的,我们也都是别人生活的偷窥者,似乎总是对别人的生活持有巨大的好奇,只不过我们都被动或主动地学会了虚伪,所以往往都不愿意承认而已。现在的刁和操似乎也学会了虚伪,便是吵架也压低了声音,还“此地无银”地开着巨响的电视机。其实我们如今的生活,吵架或者打架都是一件正常的事,如同夜晚的功课,声音或小或大都没有关系。只要有本事,你也尽管使出吃奶的力气,折腾去就是。
刁和操的生活终于开始了转弯,晚归的时候,常能看见疲惫的刁,缓缓地拖着东倒西歪的步子。小区里的路灯营养不良,昏黄的光线总是只能勾勒出大致的影子,但我知道那是刁,消瘦的身影有着难闻的酒气。刁偶尔还递我一支烟,火机却怎么也打不出火,就被他重重地掼倒在地。偶尔一见的火里,亮亮的镜片后面,刁的眼神几无定处,好像他不是在给我点火,而是在与虎谋皮。刁几乎一直无话,便是暗夜,我也没有听过他和操的交谈,仿佛他本是个天生的哑巴,而不是一个跑销售的。刁在对门刁住了一年多的样子吧,但他究竟说了哪几句话,我竟然无法一一想起。这样的生活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但那也是生活,尽管这样的生活暗藏着蚀人心性的东西。
刁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搬走的一直是个谜。他的搬走应该是在悄然中悄悄进行的。这样的举止完全符合刁的性格,不声不响,不争不吵,也或许对他来说,这样的选择才是最为明智的。我曾试图解开这个谜底,但我后来很快就发现,我们的生活实在有着太多的谜,太多的不确定的东西。比如那个经常摁铃的中年男人就有着巨大的暗示,他似乎指向了刁和操的生活,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指向,仅仅只是一个正常的中年男人而已。再比如刁,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尊严,让他选择了默默离开,而不是死不放手冷战到底?
……那个中年男人看了看我,准确地说是看了看我的防盗门,似乎是在目测从他站的地方到门的距离。这一多此一举的回首让我感到好笑,从他站的地方到防盗门的距离,大约只有1.5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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