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上学外,我在家里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砍柴(烧火和换钱)、挣工分、放牛(为吃粮)、挖野菜(填饱肚子)……
小时候,我们农村家庭做饭都以柴草为燃料。凡有孩子的家庭,砍柴的任务就由孩子们来完成,大人是没有闲暇去砍柴的。(除十六岁以下少年和学生外,所有成人均有劳动任务,男的每月28天,女的每月26天,完不成是要赔工分扣口粮的)。但凡节假日,只要天无大雨。孩子们便上山砍柴,三、四岁挎个篮子去的也有。家庭经济好的,不用去卖柴。有些家庭的日常开支就指望着卖柴换钱。在我十一岁时,两个姐姐都已出嫁。家中生火和上学的费用就全靠自己张罗了。我记得从小学到高中的九年里,没人给过我一分钱。一年四季,不分冷热,不分阴晴,风雨无阻,我总是在上山砍柴和上学读书中不断徘徊。春天里,山上的柴少,晴好的日子,只得去很远的后山(就是现在的项家山、南岩峰、盛家晚那带)砍柴,一天一个来回,那饿、累、渴、热,实在无法形容。有一回,我们几个从项家山挑柴翻过山岭后,坐在地上睡着了,直到天黑才醒来,到家已是半夜了。母亲看着我,泣不成声。现在想来,真有些胆寒。阴雨天,上山挖柴蔸。有时一天两担三担也有过。夏天里,晴天早起砍柴,常常把新砍的晒在山上,将前几天砍的稍干点的挑回,人们把它叫“晒青”。雨天则上山采草药,这东西有部门收购,相对较轻松,无需出大力流大汗。秋天中,也以“晒青”为主。冬天,是一年中砍柴最舒服的季节,气温不高,柴禾也枯了,这时节,一天至少要砍两担。有时也可直接挑去卖了。那时,一天能挣五、六角到一元钱是最了不起的事。
农忙季节,小孩即使没有劳动任务,也是不准搞“私有”(干私事)的,必须参加生产队劳动。我家没人挣工分,只要有空,我就去队里劳动。插田、收割、挑土……无所不干。有时我们干的活跟大人所差无几,但我却得不到大人一半的工分。可怜我劳累一天只能挣四、五个工分,折算成钱的话,值一角多钱。( )
我这个失父的人就是劳动,也常常受一些小人的欺侮。明明那事做对了,别人硬说你不是这个做法。只要有我在,凡有不妥的事都推到我头上。插田有人说你没插正;割谷有人说你没割齐;挑土有人说你土没倒平;走路有人说你没走好;……总之,我成了别人的笑料,成为别人发泄私愤的出气筒。有一回,我跟大伙一起去耘田(即薅田,给稻田除草)。我的前面是三祖父(我祖父的亲兄弟。这是个成天板着老脸,一副凶神恶煞样子的`人,很少有人愿接近他。)我本想撇开他,可是没办法,还是挨着他。为了躲开他,我故意落在后面,离他有个一两米的距离。他薅在前面,不时回头看看我薅的田。“薅个鬼。有什么用?”他沉着脸说。我听了,不作声,偷偷地看看他和我的后面,比较一下,没什么区别。“你这是混工分,不听教训的东西!”他又用棍子指着我的后面,愤愤地说。我也没做声,只是默默地忍着。他见我不理睬,越说越来劲,干脆停下来,冲着我:“大家来看,这个不听人教的家伙,薅这样的田有什么用?”我实在忍无可忍,也火了,回了一句:“你都几十岁的人了,也有眼睛,说我一句,我让你;说我两句,我忍了;还说我三句,你睁眼看看,看看自己薅得怎样。别以为我好欺负!”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哑口无言。只见他脸红一块,紫一块,白一块的。那晚回家,他对三奶奶说:“看不出,那小家伙,蛮厉害的!”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欺侮我了。
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参加队里的劳动,只得为队里放牛。我家领养了一头大水牛,我上学时间,母亲去放(那时放牛,绳是不能离人手的,除在山中外,田野是无荒地的)。放学后,只要不做其他事,我就得放牛。别看放牛轻松,其实很辛苦:草少难寻,要让牛吃饱,得到处寻找;风雨天,顶个破斗笠,全身淋湿是常事。有时,牛吃不饱,扯断绳索跑了,很难拴到;有时,牛发怒,用角顶你,个人仰马;有时,牛捣蛋,糟蹋东西,要你赔呢。当然,放牛也不全是辛苦,乐趣也有,这里就不啰嗦了。
挖野菜,也是我要做的事。我家是严重的缺粮户,野菜成了我家的主要口粮,人们也用野菜养猪。春、夏、秋三季。雨水过后,课余时间,哪怕只一点空,我便挎篮出门。春天的野菜最嫩,最好吃,但挖的人多(不是我一家缺粮),少得可怜,很难觅。山前山后,田边地头,荆棘丛中,高坑险壁,越是人迹不到之处,越有意外收获。以家为中心,方圆十里的范围内,我几乎无处未至。还有一事,在这里不能不写出来。这事比挖野菜还要用心,那就是捡东西(谷、麦、薯等)。春夏秋各季,各种家作物收获后,田地里往往落下一些来,孩子们(有些大人)便来进行地毯似的几番搜寻,哪怕只有一穗和几粒的一小穗,都被细心的人们拾捡回家。立冬前后,田野只剩下一片谷茬,有黄有白,这时稻穗最多。放学钟一响,孩子们便箭一般冲向田野,寻觅着自己的收获。这个时候是很少有孩子回家玩耍的。记得有一回放学路上,我拾了一大把抱回家,母亲很高兴,连夜打下来,说:“够吃一顿好饭了!”掏薯(在别人挖后的薯地上,你去重新翻一遍,把落在土里的,哪怕是手指粗的一截茎或铜钱大的一块也捡起来。)最累最苦,而且带有危险性(不能在本队的地里干,只能偷着,更要防被人发觉)。你得弯着腰,不断挥动手中的锄头。即使是大大的一块地,你也恨不得几下子就把它翻完了。有一回,我在邻队的一块林间薯地,不到一上午,我就掏了一担。我分几次送回家,母亲高兴得不知怎么好,像看到儿子捡了金子似的。而我累得坐在地上老半天才恢复过来。
这些是我白天校外生活的一些事,晚上在家是否有个消停呢?
为了维持一家的生计,每个夜晚母亲都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夜工。我也是不得清闲的。
只记得:母亲托人从外地买回棉花,自己加工——轧花、弹绒、纺线、织布,一条龙全自己动手。(这是个磨时间的苦活,工序多,一匹布要好几个晚上才能织好。解放前的妇女都会做这些事,我母亲还有弹绒的技术。)母亲把织好的土布偷偷拿去换钱,来解决一家的日常花销。在母亲的影响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和几个姐姐也能打打下手帮帮忙。我记得七岁时就能和姐姐们一起滚条、拐线、打桐、绕管了。十一岁时我也能纺线,但母亲不让我做,“男孩不必学这个!等你长大了,也不须做这些了。”在她眼中,纺纱、织布是不能出人头地的。时代会进步的,落后的生产方式必将被淘汰。多么伟大的远见!
就这样,我在母亲的关心下,在别人的欺侮中,在自己的繁忙里苦苦挣扎了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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