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题目,你也许会觉得有些危言耸听,但写我的童年,还真没有比这更恰当的了。
为什么?
先说出生:年初,在陪母亲走完她96年人生的最后几天里,她坚拒我送她去医院抢救,说:“熟透的果,该落就落,我也该走了。”又说:“想不到我能活到今天,你也75岁了,我们娘俩会有今天!”
此前,她几次说:“我本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都先后死在出租房里,到要生你时,我很害怕,不敢在这屋里生,就借把板锄,到我和你爸帮工的二盘碾去,在牛圈里刮开一点地,由金三大妈接生,生下你……”
那时会泽生小孩都这样。虽然英国牧师办“耶稣堂”、滇北矿务局有医务室,但皆内部使用,且存时很短,意大利传教士顺便行医的“加美禄”医院开诊时,我已7岁了,仅有的几家中药店,不接生,故除了牛圈,我是不配有安全、干净之降生地的。
那时,婴幼儿死亡率很高,我常能见到随处被丢弃的死娃娃。8岁前我就痛失过两个亲弟弟:一个4岁,一个两岁!1949年中国人均寿命37岁(一说34岁),此是原因之一。
母亲怕我死掉,采取诸多行动:
一、自降为“婶”。若称“妈”,则显得母子关系太亲密,会惹阎王怪罪而将我勾走,循此旧俗者,非只我一例。
二、广拜“干爹”。拜杀猪的,期他的刀能斩妖除魔;拜充“桥”石块,助人以积德免灾;拜南门箐山脚一竖插石条,求根牢命硬。
三、请取“大名”。母亲算命知我缺了五行之“木”,请其取名曰“兴梁”。(后被我私自改“梁”为“梁”、为“粮”、为“粮”、为“良”
四、自命“小名”。母亲给我取名“长生”,可日数呼之。
再说遇险:降生没死,乃听母言,我自不知;后遇大险,我已略记:约六、七岁时,我从盈仓横街小石桥坠入易通河,幸被何宝宝之母发现,急呼其救出,先翻大锅伏卧、后牵牛横担,控水始苏;若不捞出,则只须两三分钟,母亲只能到下游50来米处的水碾轮盘上去收殓我的'尸体了。
母亲说:“你虽没死,却漓漓拉拉好多天便中带血。我到观音山敬观音,从菩萨身后取了点土化水给你喝,还吃了点椿树皮,你才慢慢好起来,你也就拖了一年,八岁才上小学。”
如此折腾,我居然活了下来,但那生死只在须臾间的情景,任何时候想起来,我都是万分惊悚的。
我的童年主要在旧社会度过,幸未死去,便也留下了若干记忆:城里寺庙会馆多,我“十处打锣九处到”地去玩、去看戏;我没福上幼稚园(幼儿园),却在“草根”私塾初尝了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的情趣;“炮仗响那年”(会泽百姓对抗日战争胜利那年的俗称),4岁的我居然敢独自离家一里多去人声嘈杂的大街上看提灯游 行、捡没有爆炸的鞭炮玩;边纵游击队攻会泽城,我与父母躲在家里静听了一夜枪声炮声,天亮门前走动的人们喊“城墙被轰开了”,我与小伙伴们兴奋地跑到城门洞附近去捡子弹壳……
年轻胡适在《论家庭教育》中引安徽俗谚“三岁定八十”,借以说明童年受什么教育对其一生至关重要;而对于土生野长的我,能够存活下来才是更为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