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姥姥分开有一年了。姥姥老了。
初二的时候,我正在老家上学。父母为我们租了房子,从那天起,我和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
悲痛的事情来得很快,等不得你做好准备,不经意间,它便将你从安静中唤醒。我们刚住在一起不久,一向身体不好的姥爷被确诊为胃癌,我至今还记得姥姥和二姨得知后哭在一起的样子。一个月后,姥爷去世了,静悄悄地从我的生命中离去,除了记忆,什么都没留下。那一年,我十五岁,第一次失去亲人,像是生命中的一次大考,让我懂得了什么叫做离去。
那一年,姥姥开始一个人。
殇离愁,醉思念,纵是梦中花落,又怎知多少。冰凉苦涩的孟婆汤,姥姥咽不下。我知道她时常一个人背着我哭,我知道她时常一个人在窗边喃喃自语,我知道她不敢一个人看姥爷的照片。
那一年,姥姥过的很难。
除了给我做饭,洗衣服,照顾我的日常生活外,她还时常关心我的学习。有一次看到我在看小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便专门为这事去问了问身为教师的舅舅,舅舅说那不是学习的书,她便勒令我放下小说去学习。有时候对于她的唠叨我会感到厌烦,或许是出于孝意,或许是心存怜悯,我从来不当面拒绝她的要求。
三年初中,一瞬间的故事。毕业了,回到烟台上学,离开家乡,离开朋友,离开姥姥。无言,一切都是父母的决定。
夜深人静,想念朋友们时,也会想起姥姥。
高中的学习紧张而忙碌,对于姥姥,我只知道她在帮妈妈张罗一间小麻将馆,每日的工作就是给打麻将的人端端茶,送送水,再就是在人不够的时候打电话联系联系熟客。麻将馆其实本来就是一个住房,有床,有热水,有厨房,姥姥就住在哪里。
一个人活着,没有人在意。
我还记得姥爷在时,他们夫妻二人一起坐在电脑前打保皇,通常是姥姥掌管鼠标,姥爷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的给姥姥出出意见,有时两人会发生争执,比如姥爷让出牌,姥姥让过牌。这时姥姥总会很严厉的用家乡话训斥姥爷:“你节声的(你闭嘴)”姥爷便不再吭声了。有时候姥姥去上厕所,不巧轮到姥姥出牌了,姥爷又不会用鼠标,只好急的大叫姥姥:“快来啊,轮到你出牌了,玛丽找(快点)啊!”姥姥便也急的边提裤子边就往回跑。看着他们老两口那认真劲,我也忍不住笑了。
我常常会想,现在的姥姥是否还记得那段快乐的时光呢?她是否还在盼望姥爷坐在她身边陪她打牌呢?
上个周末,和母亲一起去了趟姥姥家。姥姥知道我们要来,特地忙活这忙活那,还炖了一只鸡。我们刚一进门,姥姥便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我是真盼着听见你们敲门啊!一是怕你们不来了,二是怕路上滑你们再出点事……”那天大雪。
后来舅舅也来了。吃饭的时候,我仔细看看了看姥姥。姥姥的白头发更多了,脸颊也瘦了,而且总是呆坐在那里,双眼无光,不知道在想什么。舅舅在旁边和妈妈谈着些公司里的事,姥姥在一旁看着,又是双目无神,不一会她突然看向我,问我:“你舅和你妈在说什么?”我语速很快的回了他一句:“我也听不懂。”没想到姥姥依然在呆看着我,一会儿说:“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原来,姥姥早已聋的不成样子。
正吃着的时候,妈妈和舅舅一个劲的说姥姥今天炖的鸡不好吃,没有哪个哪个炖的好吃。姥姥应了几句,再没吭声,仿佛心里有许多愧意
看着姥姥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努力的忍住了自己的泪水。
和母亲回去的路上,我哭了,为了姥姥的可怜。
诺大的空房, 只住着一个老人,别无所有,她唯一的心愿不过就是儿女回来吃一口她亲手做的热饭,跟儿女说说话。千辛万苦做了一顿饭,几个月不见一面的孩子却嫌它难吃,那种心碎的难过,是任何一个做儿女的都无法理解的。这时,我想起了在姥爷的葬礼上哭的不成样子的妈妈。既然知道失去是痛苦的,又为何非要等到离别时才追悔莫及?聪明一世的母亲,却至今未能明白这个道理。
姥姥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了,看着她蹒跚的样子,不知道几时她会突然倒下,再也站不起来,如生命中的一粒风尘,一但飘过,就再也没有回来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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