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外婆作文

2021-08-09 外婆

  好像是清晨又或是日暮的光景,我在院子里刷洗餐具,水声哗哗的跃动着,随之而来的是透彻心扉的寒意。一抬头看到外婆颤巍巍的吃力地掀开厚重的帘布向我走来。在稀薄昏黄的日光下,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轻微地飘动。我记得她端着碗走过来,近了才惊觉她身形的瘦小,好像一枝枯槁的树干在风中摇摇晃晃。她伸出苍老的手像是要弯腰洗碗。我赶忙制止,有些生气地大喊着:“别,我来洗就行啦,水太凉了,放这儿赶紧进屋吧!”

  这是我在外婆去世后做的第一个梦。

  “静儿。”我在她的小屋的取暖炉边上洗头发,水温热而又力量,哗啦哗啦地响。外婆在床上沉默而安静地看着我,突然,我听到外婆的声音,她犹犹豫豫地喊了我一声,两个字尾音刚落,她就赶紧停下来。“姥姥?”我撩起头发喊了她一声。我看着她,在灯光下她布满皱纹因病有些浮肿的脸,心里还是免不了一惊。她也没有应我,而是沉默了一会,语调缓慢带着商量的口吻说:“你能给我倒杯水吗?我,口干。”我应了一声,拿毛巾随便擦了擦裹起来,就转身给她到了满满一大杯水,说:“冬天太干多喝点水对身体好……”然后我又拿出一个碗,站在外边来回倾倒,不停地吹着让它快点冷一冷。外婆在屋里着急的喊:“别出去啦,就这样就好啦,外边太冷。这么傻……”我没有说话,不顾外婆的反对,倔强地站在屋外的树下。杯子里的水有些烫手,热气腾腾的扩散在冰凉的空气里,很快就变得温热了。外面阳光很好,下了雪的四周亮晶晶明晃晃的。从什么时候起外婆就不喜欢关灯了呢。不大的小屋关进了门窗,又拉了门帘。一个人的时候应该很寂寞吧。

  我轻轻地走进屋,外婆躺在床的右侧,原本利落的短发长长了许多。进入冬季,外婆就一直没出过门,白了头发再也没法染黑,小时候经常陪外婆一起,蹦跳着去理发店染头发,那时候的外婆身体还很硬朗,能骑着三轮车带着我们十几个大小孩子走过大街小巷。春夏之际跟我们一起去公园看风筝,一起去大堤玩土捉蚂蚱,一起去花园赏牡丹。半路大家分吃几个烧饼几块饼干和一大瓶水。她曾经是多么爱干净爱收拾的人,不知背地里想过多少次最终也不得不向疾病和衰老妥协。我递上杯子说:“好了。赶紧喝吧,要喝完,不要怕上厕所啊。”她有些爱怜地催促我赶紧坐着暖暖。她有些惊喜的拿起杯子说:“刚刚好啊……“我笑着看着她。然后听她一遍一遍絮絮叨叨的夸我。可是让人莫名的心酸。

  童年时候基本上是和外婆度过的,那时候家里太穷什么也没有,爸妈忙着做点小生意。我总是被妈妈半夜带到外婆家,那个时候外婆身体都不好,气管炎让她每晚都咳嗽到深夜,每天都会见她吃大把大把的药,和每天都辛勤劳作的身影。夏天的中午外婆从地里背出一大捆草,衣衫被汗水湿透,我在地头树下玩耍,捉蝴蝶,辫草绳,采野花。然后再跟着外婆回家。外婆很爱干净,每天换洗衣服,并把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的撒上花露水压在枕头下边。家里门前有两株花树,外婆细心的呵护着它们,每年春天都是一树繁花,成了院子里最美好的风景。外婆算是个文化人,她初中毕业,在那个年代已经很不容易了。爱看书的习惯保持了一辈子。我常常去她的小屋看书,里面会有好多报纸或者杂志,大概是我舅舅拿来给她解闷的。很多时候就是一呆一整天,看着书和外婆说说话,即使不说话,有人陪着她,我想也是好的。外婆是个能干的女人,性格朴实心地善良脾气温柔。外公脾气火爆,外婆总是默默忍受,辛苦的生养了六个儿女。大舅小时候随了姨姥,剩下我姨,我妈,二舅三舅四舅陪在身边,看着他们成家立业,轮流带孩子做家务。可是人多事杂,总会有人抱怨她偏心。这时她却什么也说不了。两个闺女在婆家受了委屈,外婆总是劝解她们尊重老人宽容别人。外婆隐忍节俭了一辈子,年纪大了就更将就了。总是舍不得吃,这一直让大家很生气。舅舅他们总是买来外婆爱吃的食物,她总是说自己吃不下留给自己的孙子孙女,有时候孩子们不来,东西也都变质了。小舅给她买了爱吃的牛肉,她瘪瘪嘴,像所有的老太太一样抱怨,说不吃,小舅说一句:“不吃,生病了还不得麻烦我们。你多吃点身体好。”她就不做声了,接过东西吃了点。常常为此,我妈他们没少吵嚷外婆,一直到外婆去世的前一天也是这样。

  上学忙碌了之后就很少能陪着她聊天了。等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是一个病怏怏的老太太了,三天两头地感冒,去医院输液。起初她自己一个人也能走到不远的医务室,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就走不动了。舅舅们总是很忙,谁有空谁就带她去,有时候是我们这些孩子去。骑着电车(三轮车)然后扶着她上车,后来就需要背着她上车,一点路都不能走了。这时候往往都是寒假,后来暑假也会生病了。假期我们几个都放假了,孩子们都热闹起来了。有时候一大群都会围在医院的病床前和外婆或者是奶奶说话,有时候过于喧嚣总会被医院驱赶出来,只留下我们安静地大孩子。她见到我们也是欣喜的,总说自己又感冒了,又要麻烦家人了,总说自己没事。

  外公很早就去世了。后来外婆就随着子女们进了城,在三个儿子家轮流每人一月照顾着。起初身体好也能帮舅舅家操持家务,后来就不行了,生活也是怯生生的,话也不敢多说。和外婆在一起她总是夸小舅孝顺,她是打心眼里喜欢小舅。总是说我妈受的苦最多。说二舅家的小女儿高迪曾对她说“家有一老,就是一宝”的话,总是说起她的那些可爱的孙子孙女们。她是多么留恋这个世界这个家。她常常会向我抱怨自己当初因为照顾孩子而辞去工作,现在也没什么钱,什么也做不了,她的委屈和无奈,也从不表露。我只能静静地听着,努力的宽慰她。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曾见她被子女斥责了一顿后,她坐在沙发上像个犯错的小孩,用皱纹丛生的手抹一把眼泪,客厅昏黄的灯光淡淡的在她身上洒落一层,她的身边只有零散的沙发垫和毛巾,安静地能看到空气的流动,寂静无声。她抬头看见我,亲亲热热的笑着问我:“静儿,你来了。”然后给我拿出她珍藏的零食。这时候动一动,她都要喘上许久。她有时候不让我碰她的东西,说脏,说我舅妈他们也说不能接触小孩,对他们身体不好。我心里一酸笑着说:“没事,哪脏啦。”她出院不久,卧病在床,我帮她洗脚,然后轻轻给她按摩腿,时不时确认一声,“这个力道行吗?”她轻声道谢,又翻来覆去的夸我,末了说了一句:“你从小就吃了很多苦,委屈你了。”我鼻子酸酸的,久久才“嗯”了一声。她催促我停下来好好歇会,我执拗地不肯。她也就不再要求了。

  过年去找她拜年,那时候压岁钱也就十几块,他偷偷地多塞给我十块,我推着不要,她急的红着脸:“这么点委屈你了,这么点委屈你了。”我怎会不知道她的难处,接过了之后就偷偷给她放在枕头下了。有时候给她带去生活用品,她还非要吵嚷着给钱。她就是不愿意麻烦别人,可是我是别人吗。我是您的外孙女啊。

  外婆因为太瘦,皮肤很松弛。小时候夏天常常和外婆躺在堂屋的地上的凉席上,拉着她的皮肤扯得长长地问她:“姥姥我这样拉你疼不疼啊。”“不疼。”“你的皮肤怎么这么松啊”“因为我老了啊。”外婆笑眯眯平静地回答。长大了我还是喜欢拉着外婆的皮肤,只是不会像原来那样用力,我轻轻地拉着它们,感叹着:“你看看你瘦的,要多吃点啊。”我说我还记得在老家的堂屋里戴着你的老花镜,晕头转向。还记得躺在凉席上傻乎乎的对着大吊扇唱歌。还记得第一次吃炒猪血。小时候吃饭太挑剔,不爱荤腥。吃过后问你说是猪血,差点吐了。不过印象里应该还是很好吃。你笑着听着我的回忆。

  你躺下被子散着,我走过去轻轻地拉好被子。我拉着你枯槁的修长的手,有些龟裂的指甲,和长满了厚厚的茧子的手掌。轻轻地握了一下。

  她的手修长而有力,和我母亲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