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兴致勃勃地从老人文艺中心回来了,一併带回来的是一纸戏文——他刚接到一个角色,要准备登台表演。
我认为外公的角色并不太好——至少不适合他,外公的剧中形象和他本人太不相符。外公要饰演的是一个武夫,打戏非常多,马步、舞枪,跑跑跳跳不可避免。但外公已年过七旬,又患有腰椎间盘突出,这表演真是要雪上加霜。
我尝试说服外公换个角色。外公却勃然大怒,声嘶力竭地反驳我:“怎麽能换呢!我费好大力气才争取到的角色呢!你是认为我一身都是毛病,演不了生龙活虎的样是吧,我偏演给你看!”满脸通红的他大口喘著气,脸上的皱纹不断扯动,脖子上青筋凸起,浑浊的眼中溢满了不甘和不服输。
这脾气倒是跟他的角色有些相似呢!我心想,也不再反对。
外公显然不是三分钟热度,他不仅每天要抽一个小时来练习,还邀请我做观众。
第一天,“武夫”似乎像台刚甦醒的老机器,动作迟钝、不利索,才练了一会儿就已气喘吁吁,连打个拳,都十分费劲。身为“小观众”的我邀请他歇一歇,他不仅摇著通红的脸说不,还请求加练。真是个犟角色呢!
第二天,“武夫”似乎敏捷了一点,每一个动作都更为有力、迅猛。“小观众”不禁惊叹于他的进步。这一招一式间,慢慢有了些该有的模样。
第五天,“武夫”似乎开了窍,变成了一个一本正经的江湖侠士,举手投足都很有风范。那一个剑指、一声高呵,一个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已令我叹为观止。
但在第七天,“武夫”受伤了。
我的父母帮著外公贴药膏,外公却似乎没有从排练中回过神来,伤的是腿,他仍坚持在练习手部动作。他眼睛里的不甘愈发强烈了——因为我的父母也表示不想让他去表演。外公一边反驳著——和当初反驳我一样,一边继续练著手上的动作。夕阳染红了他苍白的头髮,他却在卖力地诠释著他的角色信念与人生信念——要强、要争,要为了自己的理想奋斗。
不知何时,我觉得外公已经是那个武夫了。或者说,他一直就是那个武夫:热爱生命,意气风发,用力地生活著。
外公最终的演出很成功,人们都说演得像,“有那股劲”。
那天外公精神矍铄地从老人文艺中心回来时,一併带回来的,是他扮演角色的收获——奋斗中的年轻、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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