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同事们闲聊的对象常是学生。那一年,开学不久,坐在对面的王老师新接一个班级,才没几天就听到她喜滋滋地说:“我今年的运气真好!这个班的家长也挺愿意配合,班上的素质很整齐,尤其有一个学生,将来有可能成为领袖人物!”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让王老师这么看好这个学生的未来?原来,当大部分一年级新生对学校都还不太熟时,这个学生竟然在班上发送自制的注音版学校地图。王老师展开那张稚气的手绘地图,很得意地说:“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有创意的学生!这张地图让他成为孩子王,但他一点都不霸气,跟谁都合得来。才几天时间,就显现了十足的领袖气质,真是不容易!”王老师的运气让大家十分羡慕,“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本来就是人生的一大乐事啊!我有点扼腕,我教自然课只教一到八班,王老师却在九班。不能教到这种天才型的学生,真有点遗憾呢!
王老师本来就是个负责认真的老师,教到这一班,更激起她百倍的爱。她不时向我们报告班上学生的动态,那个未来可能当领袖的学生,更是她的最爱。她常这样引起话题:“我们班那个十六号啊……”接着说的都是十分令人感动的,不太像7岁孩子做的事,曾把自己的饭分一半给饭盒打翻的同学;曾义正辞严地指责嘲笑别人跌倒的同学;曾在王老师感冒失声时,默默地泡一大壶胖大海加菊花。
我们已经习惯把这个十六号称做王老师的“宝贝”。据王老师说,十六号的爸爸只是退伍老兵,已六十岁了,妈妈又是领有残障手册的小儿麻痹症患者。在家里爸妈几乎没时间管他,这个十六号还是样样比人强。每次谈到这儿,我们都不免感叹上天的安排:有的父母得花许多钱送孩子东学西学,深恐孩子输在起跑点,但是孩子却像扶不上墙的软泥,一没人叮咛就全然失控。十六号的父母为生活奔波,忙得根本没时间给孩子“加强”,但十六号的表现却是那么的好!
第二学期,原来教王老师班自然课的秦老师请假,为了亲眼目睹这个神奇的十六号,我自告奋勇教他们班的自然课。第一堂课点名时,我仔细地看了看十六号。他穿着簇新的衣服,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让人非常失望。这真的是王老师的宝贝十六号吗?再一次仔细看看他的名牌:10916,没错啊!这就是让我如雷贯耳的十六号!我简单地问了几个上学期应该教过的概念,很多学生都举手发言。我一直很期待十六号的回答,可是他从头到尾只会呆呆地坐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自己衣服上的纽扣。难道王老师一整个学期的描述都是虚构的?我绝对不敢相信!没有任何一个老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不用几天,我就发现:这个十六号简直是恶魔的化身!我几乎每节课都要调停他和同学间的纠纷:一下子是未经许可拿同学的东西,一下子是粗手粗脚碰到同学却不肯承认。他似乎非常容易动怒,一生起气来,周围的同学都遭殃。我对孩子的容忍度已经算高的,但也已经气得快打人。有几次我无计可施,只能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希望他别又对同学动手动脚。我可以感觉到他原本僵硬的身体,在我的怀里慢慢地放松,从我怀里挣脱出去后,他会较为安分些,但也不能维持太久。上过几堂课,我心中的疑惑已经多得快把我淹没,十六号同学果真要仔细看完这些作业,得花许多时间,我只能走马观花地浏览过去。但是我忍不住被十六号的作业吸引住了。这一学期他看了不少课外书,他的报告竟然是十篇读书心得。他用充满童心的语气写下了对一些动物故事的看法,还画上美丽的插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短文,而是一篇篇精彩的文学作品。我忍不住把这份作业拿到王老师面前,夸赞她的十六号。
谁知王老师一脸茫然,仿佛完全不知道我说什么。我把作业推到她面前,提醒她:“你说过的呀!那个你的宝贝呀!会自动把东西和别人分享,很有领袖气质的十六号呀!”王老师了解了,不过她张大了嘴,很惊讶地说:“你说那个十六号呀?那是上学期的事了。那个十六号转学了,来了一个转学生,因为正好是男生,我就把他安插在十六号上。这个十六号是个适应不良的问题学生,在前一个学校待不住才转来的,和原来的那个十六号完全两样。他刚来的时候,只要他一进教室,全班同学就开始神经紧张。好几个老师都向我反映过,只有我没有告过状。我吓也吓了,骂也骂了,还送去训导处两次。我和他家长天天通电话,都快烦死了。后来不知怎么一回事,他慢慢变好了,应该是渐渐能适应学习生活了吧。”王老师接过作业,看了看说:“这真的是他做的吗?他写在联络本上的生活小记,也没写得这么好呀!”
王老师不敢相信地翻着作业,长久以来在我心中的疑惑终于一点一点解开:原来两个学期的十六号是不同的人呀!我在学期初见到的“乱斗”场面,也并不是针对我的,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形下,竟然拥抱着一个这么大的秘密!我决定不把事情对王老师说得更清楚,毕竟这是我自己的秘密。从那次以后,每当遇到表现失常的孩子,我总是抱着期待,始终坚定地相信,只要哪天能揭开蒙在他外表的那层伪装,得到孩子诚心的信任,一切都会有转机。
我愿意每个孩子,都是潜力无穷的“神秘的十六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