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去看一个中国画家的画展。这画家是以写人物画知名的。
其中有一幅画,写一个书生,正在读书,其旁站一个女人,替他加上炉香。不用问:画题必然是“红袖添香夜读书”了。
这幅画,在我看来,没有多大的了不起,但了不起的事情,却是这一个美国朋友不断地追问,这一幅画的意境是什么。
要把画的意境向朋友说明?,那就是大件事了。
为什么是大件事呢?这因为:中国人与美国人对读书的态度,有所不同。
不能否认,中国人对读书的观念,太过隆重;而美国人对于读书,视为一件平常已极的事情。其平常,有如搔头和抓耳朵一般。
我曾经见过一个美国青年人,倚在大球场的铁丝网了,金鸡独立地仅是一脚到地,读一本书,读上两个钟头,没有变换位置,直到他的书读完以后才走开。
中国人能这样读书的,我似乎还未见过。中国有一点钱的人家,都有一间专为读书而设的书房。较次的,也会在自己的卧室里边,设一张书桌。这一种豪华额定设置,一般美国人是没有的。美国人家中有书桌的,百中无一;美国人要读书,都在吃饭的桌子上边。美国人不见得家家都有饭厅,没有饭厅的人,吃饭的桌子,就在厨房内,因此,厨房就是美国人的书房。
书籍放在什么地方呢?书籍放在车房壁上的架上边。那新书买回来,放到车房去。
美国人没有书房,美国人却随时随地读书。美国人读书,不必找宁静的环境。在闹市中,经常有一块小草地,草地上有一两张椅子,椅子上坐着的,就是美国的读书人。
在香港,坐电车,由上环坐到筲箕湾,其实是很好的读书机会,但是,依我的观察,在电车上看报纸的人,看书的人,却不多见。
在美国,随时随地都看见人读书。这不时说,美国人勤力,而是说,中外对读书态度,有所不同。
历史上,中国的读书人,是一种特殊的人物。《幼学诗》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又描写读书人十年窗下,一朝得志,曰:“有人在平地,看我上云梯。”由于读书人是一种特殊的人物,因此,读书也变为一种神秘的事情。神秘之极,便变成为“红袖添香夜读书”。平心论事,红袖添香,未尝不好;如果必要红袖添香,才能读书的,那就不免太过隆重其事了。
由于读书要隆重其事,因而,便有人“借头借路”,不肯读书,并为自己不肯读书来解脱。记得二十多年前,看到了一本好书,介绍朋友去看。朋友吝啬不肯买书,我就把我的本子借给他,言明一个月以后看完归还。一个月以后,朋友把书还给我,但说:“完全没有看过。我大以为奇。朋友皱眉道:”白天我要上班,晚上回到家中,太太晚晚都设麻雀局,叫我怎有机会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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