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林泽原野上的雾气蒸腾浮动状如奔马，谓之“野马”。低空里的沸沸扬扬的土和细碎的尘粒，谓之“尘埃”。庄公有语云：“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这世间万物，总是通过这样或那样的联系关联在一起，各样的生命就这般构作一副雄奇壮丽的画卷，在历史的长风中缓缓展开。我，这个与万事万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人，行走在这样一片广袤的画卷上，感受着生命给予我的感动与哲理。
那棵树，真丑，丑到我甚至不愿意用“女”字旁的“她”来形容它。身为一棵桃树，却没有半分桃树该有的婀娜轻盈的体态，更不必说《诗经·桃夭》中“其叶蓁蓁，灼灼其华”的美好景象。它有的，只是扭曲的树干上密布着的大小不一的丑陋的疤痕。它的枝桠仿佛承受不了空气的重量似的，瘦小蜷曲的厉害，就连叶片也慵懒地卷成一团团，泛着营养不良的青黄的颜色，像是一条条倒挂着的干瘪的毛毛虫。听旁人说，开从未见过这树开花结果呢。我在心里直摇头，默默地否定了它的一切，一棵丑陋的桃树在我看来没有半分存在的意义，干瘪蜷缩地立在那反倒碍了风景，平白得令人心生厌弃。
可这样的想法只维持了5个月便销声匿迹了。
那日清晨，我照例无动于衷地从它身旁走过。阳春三月的风还带有凛冽的寒意，割得脸微疼，即使是被世人称赞为最坚毅的柏树，也在这寒风中显得微微瑟缩。我伸手抚过被风吹乱的发丝，无意识地往旁一瞥，一抹娇羞的、隐蔽的粉红就这么直愣愣的映入我的眼帘。脑海中快速闪过的一个念头令我感到惊讶：这不正是那棵被我轻视许久的丑桃树吗，它竟然开花了。它的花如它的枝干一般瘦小，淡淡的，嫩嫩的，藏在叶子后发出隐秘的光来，给人以一种静谧的美。这般情景，却让我无端的回忆起杨明义的水墨画——《江南水乡》，画中那若隐若现的，藏匿在浓雾中的远山正如这桃花，寥寥几笔，意境全出。又让我想起夜晚里穿过厚重云层的点点星光，微弱却又令人感到明亮。就是这般奇妙的组合，生生地改变了桃树丑陋的外表，反倒增添了意外的美感。这种美感，即便是汇集这世上最美的文字也无法加以形容，运用这世上最美的画笔也无法加以描绘。在后来的日子里，我看过不少的树，其中也不乏品种名贵，雄奇怪丽，高大威武的树，却总是缺少了当日的那一份欣喜与感动。令我困惑不解的是，究竟是什么赋予了它这种令人为之倾倒，为之不舍，为之感慨的魔力。
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这正是生命所带来的惊喜。
正是因为桃树不在意自己丑陋的外表，愿意并坚持着日复一日地积累开花所需的养分，在最好的时光里展现出自己最美的模样。即便满树芳华，亦不沾沾自喜，自矜自耀，而是隐匿于世俗之外，安静地谦逊地绽放开来。这不正是它的魔力所在吗?
就在这样一个流行消逝，审美告别，外貌第一的时代，一棵丑陋的桃树却能丝毫不在意他人轻视的眼光，安静地生存着，无所顾虑地蕴育出满树的花儿来。这需要何等的勇气与自信，来向愚昧的眼光宣战。又是何等的生命，敢于于世俗的灰尘中洗尽铅华，脱颖而出。此等生命，得令多少自诩清高，自鸣得意之人为之汗颜;得令多少碌碌无为却满嘴借口之人为之羞愧;又得令多少世人为之肃然起敬。在那个有幸欣赏到生之惊喜的清晨，我忽而懂得，任何不完美的生命都有其绽放的理由，都有其灿烂的价值，都有其生存的意义，没有谁能对此给予否定。
倒是想起朴树在《平凡之路》里唱到的那句歌词：我不过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人生在世，和身边每一个平凡的生命不正是一样的存在吗?和那棵丑桃树不亦是一样的存在吗?没有谁能剥夺一个人美丽的权利，亦没有谁能否定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即使不完美，即使有缺陷。
懂得欣赏生命，感受着生命给予我的最纯粹的感动与欢欣，这不正是生命给予我的成长吗?而生命给予我的,又何止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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