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我的甜蜜日子也不再有了。
那些麦芽是奶奶生前准备给我熬制饴糖的,之后许多天无人管理,全都枯死了,却固执地勾曲在那洁白的纱布上,拍打不净,就像我对奶奶的思念十多年来挥之不去。趁着长辈还健在,作为儿孙的你一定要多给他们一些机会让他们去疼爱你,趁着生命还在手头,作为长辈的你一定要多给儿孙们一些机会让他们去孝敬你。不要觉得长者落伍就打断他们的絮叨,不要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你就包干一切拒绝所有。给亲情留些空隙才能让记忆深刻。
麦芽糖的甜度要比市面上任何一种糖都要低,它不是单纯的甜,而是有点隐隐的焦苦,正是由于这苦味的打底,你才会觉得甜来的珍贵,我自幼肺气虚弱,麦芽糖润肺止咳健脾胃。奶奶年年都要熬冷熬夜为我制作麦芽糖。奶奶肩宽背阔,双手有力,我无论在她怀里还是背上,都觉得安稳而舒适。她那么壮实,却因为对儿孙的挂牵留下了遗憾。六岁时我不得不离开奶奶到县城去读书,二爹在外务工总觉得时间太长活儿太重老板太抠工资太低,听说传销很挣钱很有前途,于是连续三年音讯全无。奶奶给我送吃的进城次数越来越少,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只要听说有人从广州回来,不管天气多恶劣时间多紧迫路途多险远,她都要去向人打听有没有二爹的消息,直到我爸妈和警察终于找到二爹的消息,奶奶几个小时就离我们而去了。
二爹和奶奶总是把世事期盼得太圆满,但月有阴晴圆缺,她们是对人生太苛求了,没有给自己的生命留一丝空隙,留一条退路。书法有一种技巧叫飞白,图画有一种技巧叫留白,水墨留白,可得磅礴气势,让人浮想联翩,生命有了空隙,人就有了缓冲的余地,便可收放自如,进退调适,人生便有那百转千回的留恋与怀念。墨色太浓则浮艳,生命太满则扰攘,奶奶和二爹那时是不懂。
我是什么都懂却寻不到生命的空隙,尽管每天五点多起床晚上零点过也写不完作业,一头扎进题海里从没见过艳阳花开,从没看过飞雪腊梅,但还是比不上谁,我在想高考之后能否在地上找条缝隙让我的父母师长与我一同钻进去。正如梭罗所说“这不是我的梦,用于装饰一行诗,我不能更接近上帝与天堂,甚之于我生活的凡尔登。我是它的圆石岸,飘拂而过的风,在我掌中一握的,是它的水,它的沙……”也许我生活的凡尔登不在那个方向,我将另觅一村。
我竟有些想念我的奶奶了,她终于在生命的空隙里找到了永生,那不是尼采的永劫轮回,也不是“非如此不可”,而是昆德拉的神谕:“别样也可,别样也可”。
听说有一条路可以通向天堂,道路两旁鲜花盛开,艳阳高照,路的尽头群峰绵延,云遮雾绕,溪泉叮咚,灵猴纵跃,山下屋舍俨然,竹树环合,鸡犬之声相闻,荷塘里莲叶田田,鱼戏西东,我的奶奶正悠闲地躺在熙阳下,听哇鼓虫鸣,百鸟啁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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