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年工作一个月，其余是十一个月则在全世界不同的地方游荡，像是一只候鸟不断地迁徙以寻找合适的居所，我想总有一些时候她会感到寂寞，这与孤独无关，她对孤独有一种出人意料的适应能力，这种寂寞大概来自一场绵稠的雨，来自独依树旁的黄昏抑或是牙痛发作。她是一只河蚌里洁白光滑柔软的肉，极少数时间她离开那又丑又硬的壳，因为离开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我从姐姐的遗物中发现这一张残片，它的四周有被或灼烧的痕迹，但是却安安分分地被放在精致的盒子里。姐姐年长我七岁，一周前她和自己的新婚丈夫满脸幸福地登上热气球旅行，途中他们遇上不友好的鸟类朋友，那只鸟像是得了什么癔症一意孤行地撞上了姐姐姐夫的热气球，导致不幸的发生。
双方爸妈由于伤心过度，只有我和姐夫家的小妹陈曦来收拾他们新居的物品，想起一个月前也是我们两个满心欢喜地帮助他们布置新房就觉得不胜唏嘘。崭新的家居没有一丝温度，它们不久前才被安置在这里，还没有机会沾染上人气。
那只装有纸片的盒子就放在书柜最底下一层，上面随意堆放着一些杂志，姐姐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这个盒子是姐姐中学毕业时一个好朋友送的，她说好要放自己重要的东西，我记得那个女孩子叫夏绮，她和姐姐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从幼儿园起就是同学，时常来我们家里串门，但大学毕业后夏绮就去了国外，从此未曾见到，就算是姐姐的葬礼她也没有出现。我对她印象不多，只记得是个十分美丽的女孩子，笑起来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在哪一边我忘记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旧物好收拾的，大抵也不过一个纸盒。不知为何我对那张纸片比较在意，便去翻看姐姐的相册，但是奇怪里面竟然没有夏绮的照片。我打开姐姐的电脑也没有发现夏绮的痕迹，莫非我的记忆出了差错？姐姐的手机通讯录里也没有夏绮的号码。真是奇怪，我分明记得姐姐毕业典礼那天她们两个抱在一起痛苦，说好一辈是姐妹的这些话，而且还和我一起合了影。怎么此刻却好像夏绮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深究，转机出现在两天后，姐夫家的小妹陈曦说她在哥哥的电脑里发现了很多他和其他女人亲密的照片，而她在哥哥的毕业照上也看到了这个女人的身影。小曦觉得这件事情很棘手，便找我商量。
我在街角一家狭小的奶茶店等她，这家店我中学时代常常来光顾，适合作为同学约好见面地点，铺子里甚为狭窄，至多容下五、六人，但每到周末就挤满了人，尤其是在夏天的时候，门口都堆满了人，因为铺子里开着冷气，周围墙壁和天花板上贴满了普通的便利贴，上面净是些少男少女的情话，誓言和泛泛之谈的愿望，什么要和某某在一起一生一世，某某和某某的友谊永世长存，我想念某某，要环游世界，成为著名的演员，更好笑的是有些还写着未来要生几个孩子等等。我不知道姐姐她们有没有写这样的便利贴，如果写又会写些什么？
小曦来的时候抱怨怎么选择如此逼仄的地方，我抱歉地向她解释是为了怀旧。她当时已经把照片下载到在手机上，虽许久未见，但我能认出照片中那个女人确是夏绮无疑。不知这张照片是何时拍摄，小曦说上传时间是三年前的八月，那时姐夫陈晟和姐姐有没有在一起？不得而知。没有人知道他们交往多久。今年清明节的时候姐姐忽然把陈晟带回家，说是要结婚。他们称是大学同学，我们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在大学时候就在一起，还抱怨他们藏那么久。
毕业照上姐姐和夏绮紧挨在一起，仔细一瞧发现夏绮的右边竟然是陈晟，她好像半倚靠在陈晟身上，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可以隐约猜出他们的手是握在一起的。我们断定陈晟和夏绮以前是恋人，但是因为什么原因分手了，不过陈晟显然没有忘记夏绮。我们觉得此事没有什么追查下去的意义，毕竟两个当事人已经去世。
和小曦告别后，天空下起蒙蒙细雨，我没有带伞，但觉得雨势不大，就慢慢地走回家。我想就算夏绮是陈晟的前女友，但这样在新婚之际还在电脑里存储如此多与前女友亲密的照片实在是匪夷所思。就算前女友与如今的妻子是好朋友也应该稍微避一下嫌。
我回到的家的时候正好看到调查姐姐那起意外事故的警察离开，他看上去就快退休，是个很和蔼的警察，出门时他还朝我歉意地微笑。进屋后我看到妈妈哭倒在沙发上，爸爸正在安慰她。等他们平静下来后我才知道今天那个警察老告诉我们姐姐姐夫的离世可能不是事故而是谋杀因为按照当时的时速和气压小鸟撞击的威力不足以毁掉热气球，而且热气球上发现人为的破坏痕迹。我脑中一闪而过的是夏绮就是那个凶手。
不久我接到小曦的电话，我想警察应该也去过他们家了。她的想法和我相同，我们向警察提供了关于夏绮的资料。
因为夏绮全家已经移民国外，调查联系比较缓慢。我和小曦每一天都在焦灼地等消息。同时也隐隐感觉到不安，从现有的资料上看，陈晟应该很爱夏绮才对，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分手？
两周后警察带来了让我们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夏绮早已在三年前因车祸去世。我想起三年前的冬天姐姐正好去国外度假，难道那时姐姐是去参加夏绮的葬礼？如果夏绮在三年前就死了，那么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陈晟会在电脑中存储那么多和她的亲密照片，在热恋中失去的恋人总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但是姐姐的案件却陷入了扑朔迷离之中，姐姐姐夫都是普通的人物，人际关系也很清楚，绝不会有人想要残忍地谋害新婚的他们。难道还是意外？是姐姐姐夫的运气太差？
案件似乎陷入了停滞状态，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大半年，我们都开始慢慢接受这只是一起不幸的意外。
此时我已经找到实习的工作，要从家里搬出去，和同学住在合租的公寓里。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一个陈旧的月饼盒子，这是普通女孩子的爱好之一，把收集起来的东西放在盒子里保存起来，等到以后长大了翻看回忆。我自己就有好几个，但这个看上去不是我的，果不其然在它锈迹斑斑的表面歪歪斜斜地刻着姐姐的名字，看上去时间久远。我稍微费劲地打开它，里面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是各种熏香的信纸混合的味道，也可以被叫做旧时光的味道。
里面是全是关于夏绮的回忆。日记，信笺，相片
我看到幼时的夏绮穿着一条白色的蓬蓬的公主裙歪歪斜斜地追赶在前面穿着同一款式裙子跌跌撞撞奔跑的姐姐，她们笑得
很欢；还有夏绮上小学一年级的一寸照，带着红领巾，短发，眼睛晶晶亮。她们拍的不是很清楚的大头贴，各种搞怪的表情，以及每个时期的毕业照，夏绮长得比姐姐略高，但是她们总是站在一起。连位置都不变。
姐姐在日记中确定了我们对夏绮和陈晟关系的猜想，他们是大学时期的恋人，志趣相投，同是文学社的佼佼者，大学里所谓金童玉女的一对。而姐姐对陈晟的感情自然永久地成为见不得光的暗恋。可是夏绮是姐姐最好的朋友，又不能轻易离去，我能想象姐姐爱而不得的痛苦，以及在好友面前强颜欢笑的挣扎。若姐姐的爱可以隐藏，那她就不会那么痛苦。
夏绮自然不可避免地知道了姐姐的秘密。然后变成了两个人的痛苦，最后演变成三个人的悲哀。
姐姐说：不如不遇倾城色。
日记停在了夏绮出国的那天。此后的时我不得而知。
在盒子的底部我看到一张请帖，竟是夏绮和陈晟的婚帖，日期是三年前的十二月七号，正好和姐姐的出国的那段时间吻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婚礼，车祸，葬礼，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午，警察打来电话，说姐姐的案件有新的线索，但是不方便告诉我们，只叫我们耐心地等待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而在不久后的一天收到一封叫夏泽的人写来的邮件，他是夏绮的弟弟，我记得，他比我高两届，没有什么交情，属于见面也不会打招呼的类型。我想也许是他姐姐的事。
邮件里交代了他姐姐的死因：那天，也就是在婚礼的一周前，他们三个人像在大学时那样一起上街，买些东西，那时姐姐和夏绮已经完全释然，在过马路的时候正好有一辆车超速驾驶，夏绮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被车撞倒。
在经过长时间的抢救后，医生让大家去做最后的告别，她靠在陈晟怀里，把戒指送给了姐姐。
随邮件的还有他们当时的照片，夏绮穿着婚纱，笑得很开心，姐姐在一旁也很快乐。
我不记得姐姐回来后的样子，那时我刚念大学，寒假每天忙着出去疯玩，完全没有注意到姐姐的心情，心里有时还埋怨她出去玩也不带上我。现在想来姐姐当时一定很痛苦吧，她把夏绮的一切都抹掉，不是因为要忘记，而是将她的生命融进了自己的血肉里，从此，姐姐不再仅仅是自己，她也是夏绮。
不久，警察抓到了肇事者，居然就是那个出租热气球的店主，原来在姐姐他们出发的前一天，那只热气球被不小心钩破，他怕生意跑掉，就自己把它补好，心想没什么问题的，结果正好碰到那只鸟，店主害怕警察找到自己头上，就携家逃跑，最后由于心里压力过大，自己跑来自首。而警察发现的线索是事故前几天金店盗窃案的几个嫌疑犯，他们在店主存放热气球的仓库里分赃。热气上的缺口正是这群歹徒无意中用撬锁的工具钩破的。
至于我发现的纸片只是姐姐从杂志上抄下来的一段文字。那是夏绮某篇小说中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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