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故乡是贫穷的,贫穷的只有一条通往村外的黄土路,每逢雨后泥泞难行。人们走得更多的是四通八达的小路。它们因为小而不择地势,无论山脊与崖畔,无论田野与沟坎,都会有它们的身影。它们曲折执着,涉水翻山,必达目的。
田间小路与山间的小路是不同的。田间小路是人们横穿田地在垄台上踩出来,一凳一凳,像一条软梯淹没在在青纱帐里。春天翻地的时候,它被新翻的泥土盖住,用不了多久,新苗刚刚露出头,田里迷蒙着一层浅绿,它又重新被踩了出来。
田间小路多是不长,三里五里,连着前村后屯,乡集土市。我记得最深就是王家坟那块田里的小路,因为它的那头连着供销社。大路也通到那里,只是绕的远了,少有人走。除非搭个便利,坐村中路过的牛车马车才会走大路。
我还很小的时候,那条小路就充满了期盼。我时常坐在村口的石头上,双脚在溪水里晃来晃去,任那鱼儿游来游去。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玉米地里的小路。
终于一个人在那里走了出来,他带着顶黑色前进帽,蓝布衣服,微驼着背,黝黑的脸上满是是慈祥的笑。他的肩头挑着一根木棍,木棍上挂着一双崭新的黄胶鞋。“爷爷!”顾不得穿鞋,趟过小河兴奋地跑上前去。闻着那橡胶的味道,我仿佛拥有着无边的幸福与快乐,情不自禁地一遍遍叫着爷爷。爷爷爱抚地摸着我的头,呵呵笑着把我抱在怀里。
当我可以独自走上那条路的时候 ,那条路便成了我童年最渴望的去处。那片田叫王家坟,顾名思义是曾经的一个家族的坟地。日子久了,人们早已淡化了坟的概念。只是偶尔种地时捡到小件的金银首饰,才记起这曾经是一片坟地。坟在我的小脑袋里本就是没概念的,自然也就不知道恐惧害怕。
捉迷藏一般穿行在玉米地里,时有蝈蝈蝉一类的小虫在地里叫。弯下腰来仔细倾听,却又飘忽着没了声息。微风拂过,玉米叶子的声响莎啦啦海浪一般向远处荡去。快要走出小路的时候,有一条河,蹲在岸边,捧起水来撩在汗津津的头上,一时间清爽至极。雀跃着踩踏水中的青石,只是几步就到了对岸。
再走不多远小路就到了尽头,视野一下子宽阔起来。一排排的房子建在黄土路边。那个高大一点的青砖房就是供销社了。里边有各种糖果干粮,日常用品。最引我注意的是那花花绿绿的小人书。从那一日起我所有的零花钱便由这条小路换成了小人书。世界也便在那日变的丰富多彩起来。
比起田间小路 ,山间小路就要长得多,也神秘有趣得多。它们穿行在大山里边,纵横交错,迷了方向,经常是南辕北辙。我上中学时,为了抄近,每天走的就是三十余里的山路。
小路掩在茂密的林木荒草里,曲曲折折,忽隐忽现。路面被踩的硬了,只生些倒伏的小草,绒绒的,甚是可爱。路边野菜药草多不胜数。据说曾经有个孩子在路边采了一把花,到了家里老人吃惊地认出那竟是人参花!可惜的是怎么也没有找到。
狼啊什么的我倒是没见到过,只是那满山的辣子鸟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翻过大架山,阳光刚刚露出头来,那山谷里俨然是鸟的天堂,清脆婉转,你唱我和,热闹至极。它们长得极是好看,羽毛黄绿相间,更有头上顶着一撮黑毛。我多是叫不出名来,伙伴告诉我这里的大都是山辣子。
路走的远,时常饿得肚子咕咕叫,好在林间轻易地就可以找到可以吃的东西。春天,多是踩些酸浆 ,叫做狗尾巴的一种植物,吃起来酸酸的,如今想起还流口水。最好的便是秋天了,野葡萄,山梨,榛子,山丁子,钻进林里,便会满载而出。到家的时候往往已是饱了。
多年过去我还是怀念着故乡的小路。如今那上学的路隐在了荒草里,孩子们已经不再走。路边多了新开的土地,大架山下辣子鸟的声音已经没了。王家坟的田还在,田里的小路却是不见。即使有那里也走不出爷爷来,那路的尽头也必不是当初的模样。
我喜欢故乡的小路,喜欢那一步一步用脚踩出来的路。它们仿佛悠长的岁月里,偶尔遇见的一段段前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