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三点，车窗外昏黄的路灯接二连三的闪过。车内只听得见引擎的轰鸣声。
要不是飞机晚点我想我不会这么晚还奔波在回家的路上，计价器的红色数字不停跳动，手表上指针不停转动，黑色的天空中偶尔掠过几个一闪一闪的白色信号灯，夜仿佛在车外流淌。
眼皮有点想要合拢的趋势，父亲的声音从前排副驾驶的地方传过来，我微微提起了点精神。“这么晚了，后面还有出租车么？”父亲向来就有跟驾驶员搭讪的习惯，我也习惯了倾听这样的谈话。“还有很多呢。”他的话轻飘飘的。他把手肘靠在车窗下缘，手指轻轻敲击着方向盘。
“哦？这样有生意做么……”父亲的声音里带着几缕疲倦。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司机的眉头挑了一下，“半夜收到出租车信息平台的短信，说有飞机晚点了。”他垂下眼，像是漫不经心的回答。
前面是一个空旷的十字路口，红色的信号灯显得很刺眼，车停下来，又是死一般的沉默。从横马路驶过来一辆公交车，默默地停下来等待左转弯灯亮起。我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看不清是哪一路车，只看得见车上唯一的乘客，他头靠着车窗，若有所思的`样子。空空的一辆公车，只有驾驶员和乘客两个人。
对于那个驾驶员这必定只是平凡的一次车程，我想他也早已习惯了黑夜赐予他的孤独，想必他经历过无数次空载，在空旷的街道上行驶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一个人。而十二个小时后的公车却很可能熙熙攘攘拥挤不堪，车厢里充满了温情的上海方言或是蹩脚的普通话甚至是你闻所未闻的方言；路上也必定不会如此的空旷，而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小车，排着队亮着灯。这就是上海的夜，孤独而寂寞。
而对于他而言，这应该是一种责任，哪怕他的车上拉不到任何一个乘客也必须完成的任务，这是为了那份薪水为了那份工作所必须担负的责任。说不定某一分钟当他停在某个站台时会有一个瘦弱的身影裹紧衣服上车，他的旅途于是便有个陪伴有了意义。
伴随着换挡的声音，车子开始动起来，我不由得向后倒在了椅背上。父亲开口打破了这片沉默，“做完这单就可以回家了吧。”。司机依旧是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听到似的不说话，抿着薄薄的嘴唇。我回头看了看那辆公交车，它灵活的转了个弯渐行渐远，被夜色吞没。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也许像那个公交车司机一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他们夜复一夜地从事着孤独而单调的工作，是他们，支撑起了这个城市的夜色。城市是从未停止运转，因为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这里创造着价值，为了生存或者为了生活，在夜色里打量着这个安静异常的城市继续着工作，为了明早醒来的人们而工作。正因为有了这样的人，城市才能正常的运转。黑夜里，总有那么些人没有闭上双眼。
思绪再次被打断了，苦涩的声音传到后排，“那么晚从家里出来，弄不好还遇到个路途近的客人，算算还抵不够汽油钱。”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手用力的握了握方向盘。
对了，这辆出租车的司机也是一样的吧，他半夜从家中收到航班的消息，然后静悄悄的看一眼妻儿推开门离开，去为了谋求生计奔波。他也许要看着日出回家了，而这一次的奔波说不定换来的收入是负数。不过只要有希望，就总有人去为他努力，只有奔着任何的可能性去努力去做，才知道值不值得，才有可能获得报酬。人应该是这样一种拼命地动物，一种有时候不顾一切的动物，生活是一种磨练，在那些起起伏伏之中你才明白这个世界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只有不断地去努力去努力，才有回报。我们都在一条空荡荡的路上不断前行。
换一个角度，他的付出又对于别人总是一种收获，一个深夜归来的人儿总是想在第一时间找到归宿，当我们一家人从空旷的机场走出看到一辆辆空着亮着灯向你驶来，我真的瞬间就觉得家近在咫尺。在无数个黑夜里，那些“空车”的灯光又让多少人感到了方便。这样说起来，没有任何人的努力会被白费的，有人付出就会有人得到，世界就是以这种奇妙的法则在运行，所以才没有永远的成功者和失败者，我们此刻付出的也许在不久之后会变为收获，我们收获的也许在下一秒就会悄无声息地转给了别人。我们所追求的公平其实也一直都在。
下了高架，几个人影开始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我看了看手表，三点半。这样的时间路上居然还是会有行人，他们的目的地是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就像是那个唯一的乘客。我不由得开始幻想了：也许有一位母亲正焦急的赶去火车站接她凌晨到达的儿子；也许有一个商人为了另一个城市的合同正在赶往机场；也许有一个工作到半夜的白领顶着黑眼圈出来买夜宵；也许有一个流浪者被赶出了原来的住处寻找下一个容身之所。也许，也许，有太多的也许。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人生轨迹上行走，看不见未来，别人甚至连你的现在都看不见。而那些毫无规律的轨迹的交点便是两个人所相识的契机，在全球几十亿人中，在茫茫无尽的土地上，你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了这个人，这该是一种怎样的运气。仿佛流星撞到地球一般的概率你遇见了他，而你能够与他成为朋友这更是难得了。一个人一生要遇见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你与他没有成为路人，这就是缘分。
我想不下去了，眼皮沉沉的快要垂下来，快到家了，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三个小时，还有三个小时这座城市就会变回我熟悉的样子。夜色还在窗外流淌，在夜里，我看到了一个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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