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这个舶来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传入中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国人开始慢慢接受这个有些不太符合中国人含蓄性格的节日。初初传入中国,应该说它的销量并不理想,尤其是我们这些生于七十时年代的人们,大多数秉承了父辈们那严肃内敛的性格。真要在父亲节这一天,在全家老小面前,拥着老父亲亲切地对他说一声:“老爸,我爱您”,心里别提有多别扭。前几年的父亲节,离家千里之外的我总是想把内心那份对父亲深深的敬意和那份真切的爱大声地告诉父亲,可是每次拨通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生生地把那句:“老爸,我爱您”咽下。不是对父亲那份爱不够深沉,不是不想让父亲知道儿子对他的爱有多深,有多浓。是怕内心那份柔弱的情感表现在一向威严的父亲面前让他无法接受,坚强的父亲是不允许他的后人有任何柔弱的表现,他需要的是他的儿子事业有成,一生平安幸福。
在我们的心中,父亲这个称谓总是与严肃深沉、不善言谈、威严等词语捆绑在一起的,叫人望而生畏。记得小的时候,我和两个姐姐的童年似乎与父亲没有多少关联,家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母亲一手操劳。在我们的印象中,父亲只是那个家中匆匆的过客。在离家两百公里外的煤矿工作的父亲很少回家,偶尔回一次家,也只是作短暂地停留,有时甚至来不及和我姐弟三人说上几句话就又匆匆动身起程。那时的我们姐弟三人对不善言笑的父亲是陌生畏惧甚至是憎恨的。总是觉得父亲对那个缺衣少食的家是极端不负责任的,每每看到母亲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田间地里没命地劳作,我们姐弟三人总是对父亲产生莫名的憎恨。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了一道《我的父亲》的作文题,我把它写成了一份对父亲罪行的声讨书,字里行间,我穷尽所学,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罗列了父亲十大罪状。怀揣着表功的喜悦大声地向一字不识的母亲朗颂,未曾想却招来了母亲一顿咒骂和毒打。那时的我强忍着委屈的泪水,在母亲的泪水中读懂了父亲的无奈和对那个家庭的责任及奉献。在那个吃大锅饭挣工分的年代,上煤矿挖煤是在家一个普通劳动力所挣工分的两倍。父亲为了能够在年底多分到几斤谷子和麦面,找了不少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才捞到了那份上山挖煤的差事。
曾经有一年暑假,在征得母亲的同意后,我有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观了那座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煤矿。在渺无人烟的大山深处,一排简陋的茅草窝棚斜卧在半山腰。那从山洞里探挖出的煤碳足足堆起了一座乌黑发亮的煤山,几个赤裸着上身的挑夫正沿着那条羊肠小路向山下江边的船舶上艰难地运煤。我紧跟在父亲身后走进那座低矮的草房。刚一进门,各种刺鼻的味道夹杂着山风扑面而来,在昏暗的松油灯下,我看到十几个穿着大裤叉面黄饥瘦的汉子,歪歪斜斜无精打彩地躺那两排用松木撑起的大通铺上面,有几个矿工甚至连头顶的矿灯都懒得拿下,倒头就睡,不一会儿就鼾声大起。来到煤矿的洞口,听着那阴森漆黑的煤洞里不时传来隆隆的声响和些许微弱的灯光,我紧拽着父亲的衣角,不愿再向前踏进一步。在父亲的执意之下,我被抱进了运煤的车斗,在父亲头顶那昏暗的矿灯照射下,沿随着那条长长的铁轨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停在了一片狭窄的巷道口。父亲告诉我那就是他工作的岗位,一片只能半蹲或侧卧的空间,一把十字镐、一把铁锹就是父亲的工具,他要在那片狭小的空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工作。看着父亲瘦弱的臂膀抡起十字镐向那片黑晶色的煤壁挖去时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看着父亲光凸的背脊被块块煤碳划出道道血痕时,泪水无声地顺着我的脸庞流下。从那一刻起,我真正读懂了父亲,一位不拘言笑,沉默寡言的汉子为了那个家所付出的艰辛和努力。
后来,随着我们姐弟三人相继成家立业。离家的路途越来越远,离家的日子越来越久,与父亲交流的机会越来越少。逢年过节,总是先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问询我们姐弟三人的工作、生活、家庭情况,并一再嘱咐我们一定要好好工作,好好生活。每每听到电话里传来父亲那越来苍老的声音,我总是默默地流着泪水,内心充满了无限的自责和愧疚。多年前我曾多次提出要接父母来到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安享晚年,父亲却总是找出各种理由拒绝我们的请求,依旧和母亲两人独自生活在故乡那块依旧贫瘠的土地之上。父亲就是这样一位倔强老人,他不愿意给子女增添在他看来是负担的负担。这多少让我们姐弟三人无法释怀,只好随他决定。
又到父亲节了,多想携妻带子回到父亲的身边,亲手为他做几道好菜,默默地陪他亲喝几杯酒,聊一聊家事、国事、天下事。让老父亲在儿孙绕膝,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感受那份浓浓的亲情,那份浓浓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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