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上学去了。噢,路上走好。爸,我回来了。知道了,快去做作业吧。简单,机械,没有感情色彩,好像是从录音机里放出来的。
然而多年来,这便是我与爸爸说得最多的两句对话。父女之间的情感交流、两代人的思想沟通似乎全包含其中了。爸爸是一名少校军官。他中等身材,方正脸庞,站着如松柏挺立,坐下时两腿均匀叉开,双脚完全踩地,一副标准的军人姿态。爸爸表情严肃,少言寡语,喜怒哀乐难得在脸上显现。
对我这个准一的千金,也是态度冷漠,很少关爱。零花钱从不肯多给我一分,衣服鞋袜也不让妈妈给我买时新贵重的。尤其令我不理解的是,每年暑假,爸爸总要逼我到乡下大伯家住上十天半月,并特地关照大伯不准为我搞特殊化,实行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
说是让我体验农村生活,其实是叫我进行劳动改造。也许是锅不热,饼不贴的缘故吧,我从小就不喜欢爸爸,甚至他一抱我,我就哇哇大哭。长大了,我对他老人家仍是无法亲近,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隔膜。父女俩的关系既没有水乳交融,也不见波澜起伏,淡得如同白开水。正值少年的我当然也渴望拥有父母双爱,并时常幻想着这爱能变成两把大伞,轮流为我遮风挡雨,可是从小到大,我却感到自己只有母爱,而缺少父爱。
每次放学,看到别的同学与前来迎接的父亲撒娇打欢、谈笑风生时,心里就顿生一种莫名的苦恼乃至怨恨,禁不住发出声声疑问和呼唤:爸爸,您这是怎么啦?不错,您是军人,但军人不是冷血动物,也应有笑容、有热情啊!是不是12年前因公致残、双目几乎失明的沉重打击,使您心冷如冰?不像!您性格刚毅,意志顽强,回乡休养这些年来,您拖着重残之躯,无偿为乡亲们进行政策法律咨询服务,甚至代打官司。您坚持刻苦学习,勤奋写作,至今已有数百篇文章发表。爸爸,拨开女儿心头的阴霾,给女儿一点微笑、一些关爱吧!
一天,我帮妈妈收拾房间,无意中发现爸爸枕头下面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打开看看,不能,偷看别人的日记是不道德的违法行为。但受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我还是打开了这本日记。嚯,字迹潦草,字体很大,排列也不整齐,看得出是爸爸摸索着写的。聪儿今天一顿吃了两只鸡蛋,嘴里还直嚷嚷,好像没吃饱。这家伙将来一定是个小馋猫。‘聪儿今天会叫‘爸爸’了,真高兴!聪儿感冒了,发烧39度,让人揪心。‘聪儿上幼儿园了,会唱歌、背诗了。聪儿期末考试得了双百,还捧回了三好生奖状,真有出息!原来,这本厚实的日记是我成长轨迹的真实记录啊!想不到爸爸这么心细。我的面颊不由得灼热发烫起来,我的心潮也随之激荡起伏。噢,下面还有。唉,又住院了,聪儿不在身边,好像少了什么。好在带上了她小时候哭笑、唱歌的录音磁带,想时就放来听听。聪儿常和妈妈嘀嘀咕咕的,却与我很少交谈、亲热,看来她认为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我对聪儿是不是过于严肃、严格了?但我总想,他们这一代太幸福了,生活太优越了。如果我们做父母的平时不有意识地让他们尝些苦头,不人为地给她们泼点冷水,一味娇惯怂恿,甜言蜜语,那孩子是不会成人成才的。现在聪儿也许不理解,甚至记恨,但我相信,她将来会明白的,会感谢我这个爸爸的一番良苦用心的。看着看着,我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后来终于止不住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地往下掉。爸爸,我的好爸爸,不要把这遗憾留到将来,女儿现在终于明白了您这超乎寻常的至爱,博大深沉的真情。爸爸,您是一座大山,表面看似冷峻、威严,但大山深处却饱藏着火一般的热情和爱意。爸爸,我爱您,爱您到永远!依旧是那爸爸再见。
路上走好。爸,我回来了。噢,快去做作业。的对话,依旧是那张表情平淡的脸庞,可蕴含其中的浓浓父爱,我已经真切地感受到、触摸到。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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