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上桥就有一步凌空的感觉,思想的网被切断了,一切的负担都卸了,只余下空洞的躯壳,面对那仰首可亲的明月,伸手可触的桥栏,俯首可见的碧水,和碧水中稀疏的朦胧的灯影。
水风欢欣地爬上桥面来,柔柔地梳理人的发,殷勤地舐舔人体上的汗沫和尘粒,轻轻地撩起人的衣裳。它把自己幻做悠悠的碧水,而把人幻做水中可乐的植物。
心全然的空了,净了,爽了,难以名状的沉醉了。眼睛半醒着,耳朵半聪着,大脑里只装着一个阔大的零。
月的清辉,星的明光,蛙的鼓点,水鸟的`独唱,一些虫子的小提琴协奏,一齐聚到桥上来,按摩人的心房。心就蜕掉累月累日的俗衣,兀地高洁起来。它且自言自语,自娱自乐。
桥不同于山,也不类于楼。登高山可“一览众山小”,上危楼能“手可摘星辰”。但是山和楼都只能把人引向孤立,引向寂寞。而桥只为人营造一片真实的天空,它的两端依然连接着切实的世界。人所享有的就只有安详,宁静,和恬恬的半寐。
桥本无语,但桥有桥的心事。它本要努力掏空人的心,彻底地为人减负的。但是它无奈于忧劳深重的人。那些人的心是超了载的,桥化解不了。桥只能无何的听他们叹息、悲泣,无助的看他们烦恼、挣扎。他们要从桥上跃下去,到水中去寻求解脱。桥只默默的瞧着,依然无语。
这不是桥所期待的结局。桥只想做一个温馨的巢,或一条韧性的枝,去接纳人心的栖落和安眠。除此,桥别无所愿。无论是春雨绵绵的良晨,还是秋雨绯绯的傍晚,桥无不因人而多情,人无不因桥而恬静;无论是暑气全消的月夜,还是白雪皑皑的正午,桥无不因人而生动,人无不因桥而空灵。“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霜冷了桥,但桥却暖了人的足迹。“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西风吹瘦了马,也吹瘦了桥,但桥却把游子的心端端地支撑着。在水漂流的上方,在岸渴望的前方,桥飘逸成虹的模样,那是人心着陆的地方。